其实苏木木也是刚想起来的,要说苏木木并不太关注周围的人,可这位阴差大人,撞了她不说,关键是这身打扮,太有辨识度了些,略略一想,就被苏木木从还未完全清除的记忆里拎了出来。    殷容愣了片刻,黑沉沉的瞳孔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缓缓将帽子戴上,殷容弯唇一笑,道,“也许吧,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记性可比不上你们这些小孩子喽。”  “那,就这样,小朋友们,回见。”殷容说完,迈开步子背对着两人走开,一身黑色比头顶黑沉的夜更浓重,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尽头。    等人不见了,夏毓才转头问苏木木,“木子,你见过他?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苏木木看向夏毓,自己尚未把全部事情想明白,但心里大概有个猜测,“我确实见过他,再仔细想想,我突然能看见蒋依,就是在他撞了我第二天的发生的事。”  这样说来,这位阴差大人是有意要接近他们?  可,为什么呢?  夏毓:“你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都和他有关?”  苏木木拉了拉刚刚混乱中大开的外套衣领,又正了正书包,恢复了与煞鬼争斗前的样子,神情也一并平淡下来,好似这么个凭空出现的极度可疑的阴差大人也并不能造成她的困扰,“事出必有因,如果真的是跟他有关的话,总会露出马脚的。”    夏毓点头。  不管面对什么,苏木木总是一副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样子,而自己呢,像月亮旁边无数不起眼星星里的一颗,走了运占了个好位置,挨在旁边,沐浴着柔柔月光,可他太渺小了,即使想倾尽所有,却拿不出任何东西回馈,夏毓有些难过地想。    “很晚了,回去吧。”苏木木借着路灯灯光看了眼手表,道。  “我送你回去。”夏毓从苏木木手中拿过桃木剑,塞回自己的书包里,说话间人已经向前走了几步,难得地在苏木木面前摆出有些强硬的姿态。  苏木木一句“不用”想也没想地就要脱口而出,在看见夏毓转身向前的动作时险险悬住崖,勒了马。  跟上夏毓的脚步,抬眼是望不到边的像被墨汁浸了个透的夜晚,点点灯光照亮的只有眼前的少年。  苏木木恍然发觉,自己从没像这样走在夏毓的身后。  少年的骨骼隐在蓝白色的校服之下,撑起的背影比苏木木心中描摹的更加高大,夏毓一步步走得很慢,踏在黑夜里,带出一点坚毅的风骨。    苏木木心中涌上些奇异的感觉,一直以来,她对待夏毓,像对待小时候的苏凡。看他一个人想陪,哭了要哄。  可,夏毓经历的离别和伤痛那么多,已经足够坚强了。    夏毓没见苏木木追上来,心上像破了个小口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坚持一下子漏掉一半,像个想恃宠而骄却被晾在一旁的小可怜。停下脚步,夏毓回头看向苏木木,打算最后挣扎一下。  反正,苏木木心软。  心软的苏木木没等夏毓开口,自己先妥协了一步,开口道,“就送到前面路口。”  夏毓破了口的心被“啪嗒”贴上个小补丁,又重新鼓胀起来,小可怜身后长出条长长的尾巴,可以直翘到天上去。    夜色黑沉如水,夏毓心中疑惑太多,此时还得不到解答。前路未知,可如今,自己已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等夏毓回到家,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匆匆洗完澡,夏毓顶着一头半干的发坐到书桌前,桌上那本破旧的古书摊开着,展开的书页上,符纸的样式正是今晚夏毓用的。  是自己画的不够好,还是这符纸的威力本来就不如书上所说的呢,夏毓盯着泛黄纸张上那看不出意义的图案,陷入了沉思。  如果这些煞鬼真的是今晚那个男人在背后操纵的,那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呢?自己和苏木木身上,有什么东西会是他想要的?  自己天生体质特殊,如果说因为这一点被找上门也算是情有可原,可是苏木木,她原本和自己并无半点交集,要是真如苏木木所想,蒋依的事也和那位阴差大人有关,那这位阴差大人大费周章地把苏木木和自己凑到一起,说明他想要的必定和苏木木也有干系。  木子身上,有什么呢?    夏毓细细想着,木子和自己一样能看见鬼,不过,这也许正是拜那位阴差大人所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对了,血,夏毓坐直身子,思考时捏着书页一角轻轻摩挲的手指停住,那些鬼魂害怕木子的血。  想到这里,夏毓心头狠狠一跳,本来放回了肚子里打算静观其变的心又叫嚣着不安分起来,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苏木木!    心跳陡然加快,一声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的可怕,夏毓起身走到床边,抓起随意丢在床头的手机,翻开通讯录,第一个联系人便是苏木木。  在看见苏木木名字的一瞬间,夏毓慌乱的心奇异般的平静下来,手指从苏木木名字上方移去。  夏毓顺势躺下,两手举着手机,盯着屏幕上苏木木三个字看了一会儿,然后,点开编辑,把苏木木三个字换成了木子。  做完这些,夏毓关了手机,把手机放回床头的柜子。  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夏毓闭上眼睛。    黄泉,地府。  “殷容大人好!”阎王殿外两个看门的小鬼见殷容急匆匆地向这里走来,连忙点头哈腰地问好。  殷容将他的大檐帽摘了随意丢到一个小鬼手里,脚步不停,微微转了头问道,“闫子罗在吗?”  这偌大黄泉鬼界,也就只有这位阴差大人敢这么称呼他们阎王了,饶是听惯了,两小鬼额上还是忍不住冒出一两滴冷汗,恭恭敬敬答道,“阎君正等着大人您呢。”  殷容脚已迈过门槛,听了这回答,径直往中殿去了。    要说这鬼界,与人间并无大的不同,一条忘川将鬼界一分为二,一边亭台楼阁,商肆林立,建筑一水儿的古色古香,街上走的鬼,唐宋元明清,穿着各代服饰的都有,不明就里的人见了,没准儿以为是哪个大型cosplay现场。当然,更多鬼穿的就跟人间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一样,一眼看过去,这里仿佛就像另一个人间。  不过,表面再怎么像,里子终究不同。    有人的地方就有数不清的来往纠葛,孟子曾经说过,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话放到鬼界那也一样,鬼界的常驻鬼口不多,但每天大大小小的事,加起来也不少,其中不乏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见管它神、鬼、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就算离了吃喝拉撒睡,也总能找出些别的消遣来针锋相对。  不然,神仙不就真的是神仙了吗?    阎王殿,中殿。  穿过两道门,转过一个回廊,殷容总算到了地方。一把推开半阖的门,殷容走到殿中,一屁股坐到自己惯常坐的黄花梨扶手椅上,双手往两侧扶手上一放,人也塌下来严丝合缝地贴在椅子里,歇了口气,第一句话便是脱口而出的抱怨,“我说闫子罗,你让我去办的这事儿也太坑了。那女娃娃的脑瓜子根本不像一般人,我这刚出场呢,就快掉马甲了。”  说完,才抬眼看向坐在一边书案前仍在处理公务的闫子罗。  殷容连珠炮似的话丝毫没有影响到阎王大人,闫子罗板直地坐着,不急不缓地处理完面前的一份公文,将笔搁到一边的白玉云纹笔架上,两只手拿起公文抖了抖放到一边,这才转了身子看向殷容,道,“我都知道了,不过你做的事,他们已经猜到了。”  阎王大人端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话的声音像是被鬼界的亘古的时光同化了,没有一丝人气。    殷容看着闫子罗那张万年面瘫脸就不得劲儿,闻言撇了撇嘴角道,“他们猜到那些小鬼是我放的了?”  闫子罗也不说话,抬手一挥,夏毓和苏木木两人的身影便凭空出现在空中,正是殷容走后两人的对话。  殷容看着画面里苏木木平淡的和闫子罗如出一辙的脸,偷偷做了个嫌弃的表情,道,“既然他们都快猜到了,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两人捉来,又不是什么难事,干嘛这么大费周章?”  “神、鬼、人三界互不相干,去人间捉生人来地府,扰乱三界秩序,这是重罪。”  殷容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儿,道,谁还不知道这不合规矩了,可规矩摆在台面上,暗地里的事儿,有谁会去管呢?况且只是把人带来,又不会伤了他们性命,有什么大不了的?  脑袋转了转,忽然想到一茬儿,殷容带着些恶劣的心思开口,“那,那个小孩儿的妹妹怎么说,按计划不是得把她弄来吗?”  闫子罗仍木着一张脸,“那是些游荡在外的恶鬼做的,与你无关。”  呵呵,说得他都要信了,殷容为他们家阎王大人这张说十分鬼话,能让人信八分的面瘫脸鼓掌。  殷容还在肚子里跑火车,闫子罗开口赶人了,“没什么事了就出去吧。”  殷容听了不大高兴,嘴里咕哝着,“我这才说了几句话,就急着赶我走。”人却已经离开了椅子。  “走啦走啦。”殷容拖长了调子说了两句,踱步出了殿门。  闫子罗把大开的门关上,回到桌案前,指尖轻轻一弹,桌案一角摆着的小羊皮灯陡然亮起来,闫子罗坐下,拿起笔,在砚台中的墨汁里捻了捻,继续批起公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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