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义虽说万般不愿,却不敢当众抗旨,被簇拥着出了偏殿,皇帝在他身后下旨,“小元子,传朕手谕,将军三日后回戍边关。“小元子满头冷汗,连声称是,又磕磕巴巴道,“圣,圣上,这,这位怎么办。。。“  皇帝看见她颈间刺目的吻痕指痕,心又抽痛起来,一字一顿道,“洗干净,放着。“  小元子欲哭无泪,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可,可。。。她。。。她。。。您看是不是赐凉药。。。“却啪地挨了一耳光,他也不敢出声,忙跪在地上叩首,只听皇帝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谁都不许碰她。“  小元子心里明白这是不赐凉药的意思,心一横又道,“太后要是问起来,奴才可怎么答呀,圣上,您就是杀了奴才奴才也不敢欺瞒太后啊。“说完闭上眼睛等着风暴降临,却许久没听见动静,正要抬头看时,却听见皇帝虚弱而疲累的声音,“不用你欺瞒,是朕临幸了她,若有了什么,也是朕的,记住了吗?“  小元子正不知该答是或不是,却听皇帝继续道,“你说,母后能有几千岁日子?会不会比朕长?“  小元子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叩首不迭,“是,是,奴才记住了,记住了。“说完忙连滚带爬的起来唤婢女进来给映仙擦洗更衣,又扶着皇帝坐到帘外的榻上,“圣上,您要不要再用点儿醒酒汤?“  皇帝轻轻摇头,“朕清醒得很。“又看向帘内忙活着的婢女们,“明日一早就传朕旨意,将她封为九品荣华。“  小元子点头不迭,“是是是,奴才记下了,可,可赐居在哪宫合适?“  皇帝嗤笑,“还记得顺妃吗?朕看,金龙殿最合适。“小元子立马反应过来,“是,是,说来皇后娘娘心也太狠了点儿,毕竟是皇上的骨肉。。。“  却被皇帝冷厉的眼神刺过来,这才赶紧闭了嘴,恰好婢女们也收拾好出来了,小元子如蒙大赦,赶紧扶着皇帝进去,伺候他歇在了映仙身侧,又被皇帝叫住,“仲卿的那件袍子,送到正殿去,给朕好好收着。“  等一切消停下来,已近五更天,小元子揉着脸出了偏殿,轻轻关上了殿门,一转头,却见刚才伺候映仙梳洗的嬷嬷宫女还在殿外,便吩咐了她们袍子的事,正要回房赶紧睡个把时辰,又被领头的嬷嬷扯住,“元公公,这里头那位是谁啊?“  小元子想起皇帝的话,心中一动,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你管她现在是谁呢?你们收拾的时候也瞧见了,圣上宠爱到这份上,保管以后是位不得了的娘娘,你们且上赶着奉承就是了。“  那些嬷嬷宫女果然都红了耳尖儿,不疑有他,嬉笑着回去了,里头自然有太后皇后及各宫的耳目速速禀报主子不提。  次日清晨。  映仙是被四肢百骸的麻痛扎醒的,她缓缓睁开眼睛,迷蒙中还以为自己在浣衣局,揉着眼睛就要翻身下床,却不料手先按住了一个人,腿也碰到了这人的腿,忙道歉不迭,“这位姐姐,对不住。。。“却猛地收了声,那手下的触感不像是女子。。。昨夜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心头,难道是。。。她用力睁开红肿不堪的眼睛去看时,正对上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眼,皇帝!  皇帝怎么会睡在她的身边,还是外侧,这简直,简直是在做梦,她想着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爱妃这是做什么?放心吧,不是梦。“晨起略带沙哑的声音彻底惊醒了映仙,她浑身发抖,忙跪坐起来,“圣上恕罪,奴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圣上饶命。。。“说着眼泪又落下来。  皇帝也坐了起来,缓缓凑近她,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样子看了一遍,这才抬起她的面颊,轻轻拭去泪水,“原来他是喜欢看你哭么,可惜朕做不出这个可怜样子来。“又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不要哭了,昨晚是朕不好,“映仙自出生起就未享受过这样的温声细语,何况还是自己恋慕已久的男子,一时竟呆住了,皇帝又唤来小元子,“去前朝说一声,朕身体不适,免朝一日。“  映仙这才反应过来,更加惊惧,“可,可奴婢是。。。奴婢没有。。。奴婢。。。“出口却不成章法。  皇帝轻笑起来,俊脸更加温柔,“爱妃是不是想说自己昨夜和将军在一起?“见映仙胆子都快吓破了,才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知道皇后为何无缘无故升你父亲的官么?她的党羽拿你父亲顶了罪,现在已经被打入天牢了。至于你呢,若是朕的妃子,朕就看在你的面子上,让他官复原职。可若是个私通外臣的贱婢,不只你父亲死无葬身之地,你也要被打入暴室,受尽折磨而死,懂了吗?“  映仙刚刚清醒过来的头脑装不下许多东西,只听得父亲入了天牢,忙俯身叩首,“奴婢懂了,懂了,奴婢谢圣上恩典。“她虽想不通皇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只能答应,或许她私心里竟还对成为他的妃子存留着一丝莫名的希冀,虽然方元义夺走了她的贞洁,注定她难再得到皇帝的宠幸,但宠幸是那样可怖而令人厌恶,以他在她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没有才是最好的也不一定。  这么想着,外头已经传来宫女的声音,“请陛下梳洗。“  皇帝却只吐出两个字,“退下。“帐外的人声果然立时远去,皇帝这才揽住了映仙,“爱妃一定还累,陪朕再小憩片刻吧。“见映仙抖抖索索的样子,心中又燃起恨意,用力掐住了她的下巴,“爱妃不是宁可背叛皇后,也要得朕的宠爱吗?怎么见了将军一面,就对朕不冷不热了?“  映仙心中一痛,昨夜的记忆如梦魇般附了上来,可她哪敢再掉半滴眼泪,勉强扯出了个笑脸,“奴婢不敢,奴婢能侍候圣上,是前生修来的福气。“话才说完,便感到那大手松开了自己,略抬了眼去瞧时,皇帝已经倒回枕上,凤眼半合,里头竟有隐隐亮色。  他那俊朗面庞上浮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悲哀,映仙不敢亦不忍再看,忙扯紧了衣襟,挨着皇帝躺下,他长发上的奇楠香气混合着熏炉升起的檀香,让整个偏殿都缭绕着安谧舒适的气息,可映仙百般不适,真是半丝睡意也无,又不敢稍作移动,生怕扰了皇帝,只听着耳畔浅浅的呼吸声,约摸皇帝睡熟了,才敢偷偷抬眼瞧他。  映仙曾无数次幻想过躺在他身边的景象,从散在枕上的乌发,入鬓的长眉,浓密到让她生妒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薄而淡的唇,仿佛上天将所有男子应有的美好都赐给了他,真和自己梦中的一模一样。可她心中却无欣喜雀跃之意,自己是早就遭了厌弃又不洁的,他真的会宠爱自己吗?若不会,今后的日子又该如何悲戚难熬,还有皇后,心思变幻莫测又擅于赶尽杀绝的皇后,她又怎能放过自己。  映仙本是恨方元义的,此刻却又有些感激他,若非遭了这番磨难,父亲就会被斩首,自己也将屈死暴室,更是今生都无缘宿在皇帝身侧。。。这样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回,倦意终于袭来,她小心翼翼地往皇帝肩侧靠了靠,二人依偎在一起,真好似一对恩爱帝妃,无论今后如何,至少这一刻是属于她的,映仙暗暗的想。  金龙殿外却不似这般风平浪静,昨夜那些嬷嬷宫女们回去后,大半个后宫都得了消息,说是陛下酒醉后宠幸了来送衣饰的浣衣局宫人,虽说此女其貌不扬,却引得陛下纵情到深夜,加上今早有新封荣华的诏书晓谕后廷,更是坐实了传言。  等到了午间,连前朝官员都听说了此事,虽说有俪妃盛宠的先例,为后宫不上朝可还是头一次,又是个九品的小小荣华,顿时流言蜚语四起。  映仙困锁深宫,自然听不到这些,皇帝午膳后便走了,也没说去了哪里,只告诉自己不必去拜见皇后与众妃嫔。映仙虽说心下不安,也不敢违命,只安分地待在殿内,不多时便有个内侍点头哈腰地进来,身后还跟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奴才内侍监高顺儿给白荣华请安,荣华您瞧,这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能干,今后就专伺候您的,您看看满意不?“  映仙昨日还在伺候人,今日就被人伺候,一时哭笑不得,也算明白了为何宫女们都想飞上枝头,忙和和气气道,“多谢公公,我瞧着很好,就都留下吧。“  素来后宫里由贱而贵的人都有个通病,就是爱摆谱弄权,那高顺儿早做好了受一番挑剔的打算,不想这新贵如此好说话,自然欢喜,“是是,还不快拜谢荣华。“那些宫人自谢恩表忠心不提。  映仙却想起宫里的规矩,一时尴尬起来,“只是公公,我昨儿才到这里住着,身上银钱都未带。。。“  那高顺儿一听,连连摆手,“不不不,怎敢受荣华的赏,您这样得宠,来日小的出了什么差错,但凡能得您半句话就感恩不尽了。“  映仙见他人好又会逗趣儿,心中郁结稍解,只好道,“自然,自然。“那高顺儿便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那几个宫人也都上前一一报了姓名,都是什么兰呀梅呀兴啊贵啊的,映仙只记住了一个模样最精明的宫女,叫做陶金娘的,便对她笑道,“金娘,你这名字还怪好听的。“  那金娘羞涩地低下头去,“荣华说笑了,奴婢出身贫寒,当年家里实在穷的吃不上饭了,母亲生奴婢那天吃了一天的山捻子,这东西的雅名就是桃金娘,恰好奴婢父亲姓陶,就这么成了名儿了。“  映仙虽非贫苦出身,打小过的却是贫苦日子,闻言更是喜欢她,“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金娘忙道,“哪里是您孤陋寡闻,只缘着这东西单在我老家静江府常见,荣华是北方人,自然不晓得。“  映仙便说,“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留金娘伺候就行了。“宫人们见金娘得了青眼,自然又羡又妒,却不敢表现出来,都低头退下了。映仙这才回头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  金娘愣了愣,很快反醒过来,圆话道,“听荣华的口音像是,难道奴婢猜得不对?“映仙并未生疑,反而笑起来,“你倒挺机灵。“说着拉了她的手坐下,低声问道,“金娘,你知不知道本宫的父亲怎么样了?“  金娘这回学聪明了,眨着眼睛问道,“荣华,奴婢不知道您的父亲是谁啊。“映仙叹了口气,“是六品知州,白肃白大人。“  金娘忙垂首道,“回荣华,奴婢也不清楚这事儿,可奴婢瞧陛下方才往勤政殿去了,想来是去批奏折,应该要知会大理寺的。荣华如今这么得宠,陛下一定会将大人放在心上的。“  这回换映仙愣住了,“我?很得宠?“  金娘重重点头,“是啊,荣华难道不知道吗?且不说昨夜。。。今早陛下可是头一回不上早朝呢,还有啊,这金龙殿是什么地方,除了咱们陛下自己休憩,连皇后娘娘都不能留寝的,寻常嫔妃更是进都进不来,再别说像您这样住着了。“又压低了声音道,“就是冷宫那位,从前何等风光,也没有这份恩宠的。“  映仙心里咯噔一声,“那,那岂不是违了例了,因此见罪了皇后与各宫娘娘可怎么好?“  金娘还当是映仙嫌位分低,忙劝道,“您别怕呀,虽说您如今只是九品荣华,可这是因为祖制,宫女无子者只能是荣华,等您有了身孕,陛下想怎么晋封您就怎么晋封您,说不定也是娘娘呢。“  映仙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好明说,心中只暗忖着顺妃的死,漫说以自己与皇帝不清不楚的关系,能不能怀上龙裔,便是怀上了,生不生的下来,养不养的大,都是未知,苦笑道,“还是没有身孕的好。“又抬起眼睛问金娘,“俪妃。。。施庶人她,她。。。“  金娘忙回道,“奴婢也是道听途说的,那日皇上不是下旨将施庶人打入冷宫吗?可怜她才刚醒过来,还没看见自己的脸,只一昧的哭喊着不肯走,非要见圣上最后一面,说什么有人陷害自己,皇后心肠歹毒之类的话,内侍们一听,这还了得?赶紧要将人拖走,可施庶人当时抓着长乐宫的大门,手上全是血也不松开,样子可怕极了,谁知她哪来那么大力气,四个内侍都拖不动,幸而她自己又撑不住晕了过去,这才好歹移到冷宫的。“  映仙缩了缩身子,“我怎么听说是照了镜子才疯的。。。“  金娘将声音压得更低,凑到映仙耳边道,“那是进冷宫之后的事了,荣华怕不知道,冷宫那地方破旧简陋得很,屋子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床,哪来的镜子,后宫都传是有人吩咐的。“说着指了指天,“可谁敢说呀,别怪奴婢多嘴,您虽得宠,心里也该防着点儿未央宫那位。“又见映仙神色不佳,忙住了口,只扶着她回到榻上歇息不提。  勤政殿里,皇帝果然像金娘说的一般写了免罪复职的手谕,才命人发下去,小元子便苦着脸进来,“圣上,太后听说了白荣华的事,叫您处理完朝务去寿宁宫一趟。。。“  皇帝抚了抚自己的指尖,又接过锦帕擦了手,“正好处置完了,现在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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