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楼

安妈妈走后，兄妹俩跟着思我穿过了大厅，从舞台正后方的宽阔楼梯直接上了三楼。一路上遇到的除了好奇、意外的目光外，就是众姑娘们娇笑着跟小师父打招呼。　　　　“这二楼是干嘛用的？”苏辰问。　　　　思我回答道：“二楼是寻常宾客包房的地方，可以吃饭饮酒，也可在那儿过夜。小姐姐们一般住在三楼，小僧现在要去同她们打个招呼。”　　　　“那四楼五楼六楼呢？还有这大楼后面的别院呢？”苏辰边跟着走边问道。她在上楼时透过楼梯间的窗缝，能看到楼背后有一些一座又一座的小别院，只是不知是不是也属于这楼外楼。　　　　而礼华这时有种活在梦里的感觉——他今天一上午见到的姑娘，比他这小半辈子见过的都多。刚刚那些姑娘调笑思我时，有的也顺便调戏了他一把，弄得礼华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两人走，直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这里只有四五楼，没有六楼哦。”思我很好脾气地解释道，“后面最大的别苑是给清倌姐姐和侍女姐姐们住的，小一些的雅苑是给有钱人住的。”　　　　苏辰这时又嘴欠了，损道：“你一口一个姐姐的，你还是个出家人吗？哦对了——之前你还喝酒吃肉拉别人妹子的小手来着——”　　　　“小僧修的我佛，讲的乃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心中有佛，佛便无处不在。”还是不见思我脸上的表情有变过，“说起来，小僧尚不知两位小施主的名讳。”　　　　苏辰正要说话，这时身旁的房门被人推开，同时一道清脆喜悦的声音响起：“思我小师父！先来我这儿吧，我俩正好梳妆完要去楼下找你呢！小晴，你快去让她们都到我房里来，省的小师父一间一间地跑了。”　　　　“是，喜儿姐。”被唤作小晴的侍女从房里出来后又敲了敲另外一间房门，进去了。　　　　苏辰和礼华、思我被喜儿热情地迎了进去，只见里面还坐着一位清秀佳人，脸上的表情也甚是开心，道：“小师父，又是一年未见了。嗯……你身边的这两个是……？”　　　　不等思我答话，苏辰抢先道：“我是苏辰，这是我哥，礼华。我俩跟着思我一起来看看你们。”　　　　“哎呀呀，刚才我还以为你是小师父的女儿呢！这么小只，吓我一跳~”喜儿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块点心，弯下腰准备投喂苏辰，“这红豆糕可香了，来，小苏辰，啊~~”　　　　苏辰居然真的听话地张大了嘴，之后仔细咀嚼着嘴里的点心，却吃不出是什么滋味。　　　　两辈子了，没被人这么喂过东西。自己这是怎么了？苏辰这会儿眼睛泛酸，有点儿想哭，硬生生憋住了。　　　　“喜儿姐说笑了，小僧怎么可能会有女儿呢？小僧还不想娶媳妇的。”思我的话里带上了苏辰想象不到的撒娇意味，可惜苏辰这会儿压根就没注意到思我说了什么。　　　　等许多年以后，当苏辰再一次想念起当初在楼外楼的日子时才理解，三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和一群几乎注定得不到孩子的女人，那种看起来似乎轻而易举就能缔结的感情是多么的真诚和珍贵。　　　　“我……我也可以叫你喜儿姐吗？”苏辰缓过来之后小声问道。　　　　喜儿这时又拿了两块红豆糕，心想不能厚此薄彼，自己还是一人投喂一块比较好，蛮不在乎道：“当然可以啦。我们这儿所有的姑娘，你都可以叫姐姐~来，两个小少年，啊——”　　　　思我仍是笑眯眯的，听话地张大了嘴，而礼华这时好不容易消退下去的红脸一瞬间又涨红了，赶紧伸手接下了点心，舌头打结道：“姐，姐姐……我自己、我自己来就好……”　　　　两个小少年和一个小丫头就在这三楼呆到了中午。在那之后又来了许多姐姐们，挤挤攘攘的堆在一个两人住的闺房里，全是来看思我小师父的。听说小师父这趟还带了两个小孩子过来，又难免是一阵打趣。　　　　虽然楼里的姐姐们说话都很是奔放，还一点儿都不客气，似乎一点也没有顾忌到三个孩子里一个是和尚，一个是情窦未开的小少年，还有一个是连毛都没长开的小闺女。但是苏辰就是莫名的很开心，她能感受到姐姐们的热情和善意。她沉浸在这种氛围里，带着一些感慨与感伤。　　　　这跟她所想象的青楼有些不一样，她一直以为这里的女子可能应该更多愁善感，更刁钻古怪，更怨气，更冷情，更……　　　　当然，苏辰虽然这辈子养成了嘴欠的行为，但也没有傻到问出口。而看思我的样子，明显是跟这些夜夜笙歌的女人们更为亲近，提都没有提过要带他们兄妹俩去看看那些奏乐和负责后勤的清倌。　　　　-　　　　等出房的时候三个人的肚子都已经被投喂得圆鼓鼓的了，袖囊里也很是多了些小物件，这让礼华也是一阵感动。　　　　“今天的午饭问题解决了。”苏辰满足地感叹道，只是感觉好像忘了什么事。礼华这会儿心情也很好的样子，点了点头，模样也很是满足。　　　　思我听见这话，又看了看两人的表情，然后脸上的表情居然罕见的带了一丝不安，小声道：“对不起。”　　　　“什么？”苏辰没听清，条件反射地反问了一下。心里正琢磨着，跟这小妖僧关系好像有点亲近了啊，一会儿出去还怎么下得了手揍他？是的，苏辰是说过上次的事情算了，可是还有上上次的事情不能当没发生过！要不下手前找个机会把脸蒙一下得了==　　　　正在苏辰此时内心为自己越来越幼稚的思想而感到汗颜时，思我开口了，略带扭捏地道：“是小僧犯了贪嗔二戒在先……望二位小施主见谅。”这话主要是对礼华说的，以思我在江湖浪迹中长大的眼光早就看出苏辰是个没心没肺的了。　　　　此时三人正要下楼，苏辰突然喊道：“还有四五六楼的姐姐们没见着！”　　　　这等于是把思我道歉的行为给晒着了，也没说原谅了还是没原谅。其实苏辰听见了，但是没想那么多，她就是突然想起除了三楼，楼上还有小姐姐！她还没见到头牌呢！（情商低，这也是你前世人际关系不好的原因之一吧？！）　　　　礼华其实正要说些什么的，被妹妹一打岔，话就吞到了肚子里，然后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思我愣了愣，然后回答道：“四楼的姐姐们刚刚也下来了，至于五楼……”顿了顿，又换上了以往的表情，“五楼的两位姐姐轻易不见陌生人哦。六楼是没有人的。”　　　　苏辰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妖僧这会儿是在炫耀。不过她更是好奇了，这两个女人一定很了不起！两个人霸占了一层楼！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头牌……　　　　“之前不是听你说没有六楼吗？怎么这会儿又有了。”礼华却问道。　　　　思我继续带路往下走，表情未变，笑吟吟道：“六楼是置放陈旧杂物的地方，常年上锁，所以也不能算在楼层当中吧。小僧是这么想的。”　　　　“哥哥，咱们去五楼吧？”苏辰并没有跟上思我的脚步，而是拽了拽哥哥的衣袖道。从看到这座楼起就隐约浮现出的那个点子，终于被苏辰想起来了，她还是要去试试看的。　　　　礼华温和地点点头，然后被妹妹拉着手，两人就这么往楼上去了。思我见状，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苏辰一开始还在好奇五楼是怎样的格局，结果上来一瞅，从表面看去跟楼底下也相差无几。都是一间一间的闺房。苏辰有点傻眼，看上去都一模一样啊，头牌住的地方不应该有点儿标志性的建筑吗？　　　　思我也不主动带路，等着苏辰提问。　　　　“我说……这头牌住哪儿啊？”苏辰苦恼了一会儿就开口了。　　　　思我看了看苏辰，道：“头牌……你是说你要见花魁吗？”　　　　见苏辰点头之后，便领路来到左方正中的一间屋子，门却是开着的，只不过有一面屏风挡着。思我还是敲了敲门，朝里大声问道：“情儿姐姐在吗？小僧回来看你了。”　　　　里面传来一声像是闷哼的唔声，然后一个丫鬟模样的侍女走了过来，将这三个孩子迎了进去。原来这里只是外表看上去和楼下一样罢了，里面的房间被打通了，宽敞也很亮堂，好像是多开了几扇窗，布置看起来也更讲究许多。　　　　一行人落座在最右方的小舞台前，听到卧房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愉悦的□□。听了一会儿，也不见这情儿姐姐有什么动静，反而是礼华脸又红了。苏辰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又看了看那面若无事的妖僧，啧了啧嘴。　　　　“哈~~舒服呀……”光是听这句话，苏辰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还是第一次，光听声音就能脑补出一个柔若无骨的娇美人，正伏在自己身上满面含春的样子来。　　　　那叫情儿的花魁听起来像是伸了个懒腰，然后又过了一会儿才莲步轻移地走过来。只是她边走着，还在边转着自己的右肩。　　　　“果然还是揉揉舒服多了……”情儿走到近前，笑嘻嘻地抚摸着思我的光头，又看了看旁边两个呆若木鸡的小孩儿，柔柔软软地问道，“你们两个是……？”　　　　礼华是纯粹因为没有见过这么美艳的人，一时看得呆了；而苏辰则是被这相貌给炸到了——她在前世刚接触网络的时候，网络世界里流传着一个艳惊四座不可一世的女人的图片——大概那个人褪去浓妆之后再做古代妆扮，就是眼前的这副模样吧！魅惑众生的脸蛋，几乎完美的肤质，说真的，这种国宝级别的红颜祸水她想象不到为什么会在这样边关的一个城市里碰到。　　　　“我叫苏辰，他是我哥礼华。我也可以喊你姐姐吗？”苏辰难得地扬起了一个笑脸，背地里用小手使劲掐了掐礼华的大腿肉。　　　　“可以阿……”情儿轻飘飘地说着话，又将两只手放到苏辰和礼华的头上抚摸搓揉，就像摸小狗似的，然后突然咯咯地轻笑了一声，“好软呵……真舒服呀……跟思我的不一样……”　　　　思我摸了摸自己长着一层发茬的脑袋。　　　　礼华这时才出声，脸红扑扑地道：“情儿姐姐好。”　　　　“乖……”情儿把手收了回来，落了座，笑吟吟的眼睛弯得让人看不清眸子，跟思我有些像。情儿慢悠悠地，轻轻地道：“思我……这孩子是你带来的吗……跟你刚见到我时一个样呢……”　　　　思我点头，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在北国游历时结交的相识。友人妹妹有些顽皮，非要我领着她来见见你们。”　　　　“那是这和尚欠我的。”苏辰赶紧打断思我的话，心想，这和尚没说几句话就把哥哥变成“友人”了，心机挺深啊！赶紧告状道，“他在北国骗了我们一次，来赵国的路上又骗了我一次，这个大骗子妖僧！”　　　　情儿遮着嘴笑呵呵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也很好奇呢……思我竟然会骗人……”　　　　待苏辰将这和尚的恶行通通揭发出来后，只见情儿用手轻轻地弹了弹思我的脑门，嗔怪道：“没想到，你在外面这么坏啊……吃人家姑娘的豆腐不说，还骗人呢……想还俗了吗……？”　　　　其实思我中途好几次都想插嘴，奈何苏辰语速太快，根本不给他说话的余地。这会儿终于等到他发言了，思我脸色微红状似委屈道：“那是这小丫头话说得太难听了，小僧气不过，忍不住就想戏弄于她。再说，情儿姐，小僧的皮相您也不是不知，总有施主……”　　　　还没等思我把话说完，情儿又是一个脑绷子弹了上去，还是笑呵呵：“那也不行……你须得恪守本心，不可再做这样愚弄别人的事了……”　　　　思我揉了揉脑门，应了一声“是”，然后叹了口气。　　　　苏辰听到这儿，终于是明白了。感情是自己这张破嘴给自己兜的麻烦啊！不是，她前世虽算不上沉默寡言，可也不会像这样啊，重生之后就怎么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嗯，得改了。　　　　“舍妹说话确实肆无忌惮惯了，我在这里先替她陪个不是。”礼华想了想，觉得还是承认一下错误比较好，“她自幼由我带大，说话做事我都未曾管教过，是我的错。”　　　　“没有啦，是我自己不好。”苏辰抓着哥哥的手，“和尚，不好意思哈，这下我们两清了啊。”　　　　情儿又伸出手去揉苏辰的头，道：“你们兄妹感情真好……以后多多关照思我哦……”　　　　苏辰没有多想关照这个词的意思，只当是寻常的替那和尚认个错。而礼华敏感地看向了思我，却见思我又恢复了笑容，令人琢磨不透。　　　　他一直都觉得这个和尚仿佛在刻意地接近他和妹妹，可是每次的相遇都极为偶然。　　　　……真的是偶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