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夫人接口道:“后来,嫣红大病了一场,病愈了也整日魂不守舍,她是老身的贴身丫鬟,有什么心事都瞒不住老身,追问之下她才跟老身道出实情。”她神情凄惶,垂泪顿足,“薛家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竟惹上这种无妄之祸!” 我沉吟着,“令媳是否身染什么疾病,需要药浴?” 薛老夫人缓一缓情绪,说:“倒不是染病,只是她入门三年都无所出,老身便着人开了补中益气的方子给她浸浴,调理调理身子,谁知……哎!” 我问:“薛老夫人对此事可有什么打算?” 薛老夫人有气无力地说:“老身心乱如麻,全无主意,老身命人张贴布告便是想寻高人思索个主意,三位是玄门高徒,还请助薛家脱此困境。” 我与二狗、舒同相觑一眼,退到一旁商议,身为玄门弟子除妖伏魔,解人倒悬自是责无旁贷,只是经历了柳爷爷的事,我知道妖魔精怪之中也有善类,是以我不想妄下定论。 二狗和舒同对此也无异议。 我回身与薛老夫人道:“此事我们仍须进一步查证。薛老夫人,令媳平日可还有什么怪异之处?” “怪异之处?”薛老夫人蹙眉想了一阵,摇了摇头,“吾儿薛蔚与如锦相识于小华山,说是当地猎户之女,家中人丁凋零,只有一个姐姐相依为命。当初蔚儿要与如锦成亲老身也是反对的,只是蔚儿自幼倔强,认定的事便难再回转,老身执拗不过,又见如锦性子柔顺,颇为贤惠,也就随他去了。他们成亲三年,一直恩爱有加,待老身也极尽儿媳孝道。” 她顿下,忽而沉痛道:“若不是嫣红亲眼所见,老身实在不敢相信如锦会是妖怪。” “说到怪异之处,奴婢倒是想起一事。”嫣红忽作忆起状,开口道。 我问:“是何事?” 嫣红道:“有几晚夜半时分,奴婢曾无意中看到少夫人往庭院那片赤松林去了。” 说起那片赤松林,初见时已觉得奇怪,虽极富野趣,但在处处雕梁画栋的薛府中,未免格格不入。这时,紧闭的房门忽被人从外推开,原本把守厅外的倚翠疾步而入,面上不无慌张,“老夫人,少夫人在外求见!” 薛老夫人倏然变了脸色,或因惊惶,一只手不自觉紧紧抓住了椅子扶手,她看着我,目光却毫无焦距,“现在该当如何?” 我略作思索,安抚道:“薛老夫人,您莫要慌张,如平常应对就好。” 她点点头,强自打起精神,吩咐倚翠:“让少夫人进来吧。” “是。”倚翠应道。 须臾工夫,便见一女子低着头款款而入,丰容靓饰,仪态优雅,一袭红衣衬得眉目如画,像一朵皎洁的月季,明艳动人。盈盈步履之间,环佩轻击,叮当作响,悦人耳目。她行至薛老夫人跟前,毕恭毕敬地行礼,“拜见安人。” 薛老夫人示意她起身,“如锦,有什么事么?” 如锦语声微沉:“安人身体不适,如锦体察不周,方才得知,这都是如锦的过错,特来请罪,请安人责罚。” 薛老夫人故作平静道:“不必大惊小怪,只是偶感风寒,已着人找大夫瞧过,并无大碍,静养即可。” “如此我与相公便也安心了。”如锦如释重负地微笑,轻抬首,眼风快速掠过我与二狗、舒同三人,微微讶异,“这三位是?” 薛老夫人神情一滞,忙措词搪塞:“这三位是我请来的客人,近来,府中接连有人染病,不知是否家宅风水有异,所以请了三位帮忙瞧瞧。” 如锦并未见疑,微颔了下首,“安人身体不适,这些事吩咐如锦去办即可,何必亲力亲为?” 薛老夫人道:“风水之事你们年轻人怎懂,亲力亲为我才安心。” “安人说的是。”如锦微笑,目色融融,溢出暖意,“这么多年,府中事务全仗安人操持才能井井有条,我们晚辈且有学的呢。如锦只怕安人太过操劳,身体有亏。” 薛老夫人微微叹息,“你能有此孝心,我也老怀安慰。如锦,若无其他事情,你先下去吧,我与三位还有些事情相商。” 如锦敛衽又再拜过薛老夫人,这才告退。 我目送如锦嫣红的身影转过墙角,直至出了院落,回身笑与薛老夫人道:“观令媳方才的言辞作态,若不是别有居心,我该恭喜薛老夫人有一个好儿媳。” 薛老夫人苦笑,语气无奈且惋惜,“谁说不是呢!她若不是个妖怪,得此贤媳,夫复何求?” 我亦叹息一声,道:“如锦的身份,府中可还有别人知晓?” 薛老夫人道:“此乃家丑,老身又岂会张扬,府中只有倚翠、嫣红和老身知晓。” 我颔一颔首,“如此便好,这几日我们会以察勘风水为名留在贵府叨扰,并暗中留意如锦的一举一动,待厘清其中疑问,再做定夺,薛老夫人意下如何?” “全凭诸位安排。” 我们虽是假托察勘风水之名留在薛府,不过,舒同倒是实实在在地为薛府看了一次风水,据他观察,薛府的布局四平八稳,曾是福地,寓意薛家几代都会官运亨通,但会止于薛蔚这代,其中一个症结在于薛府庭院那一大片赤松林过于繁茂,日光常年难及,阴湿之气太盛,以至于生生截断了薛府的阳脉,只怕薛家自薛蔚以下皆会香灯难继,甚至有血光之灾。风水堪舆之说我并不尽信,而且风水可变,我更担忧的是如锦,我曾暗中对其施以空明咒,证实如锦是赤鷩成精,赤鷩是一种异鸟,胸腹赤红,冠金背黄,毛色十分鲜明,照理赤鷩喜群聚于深山之中,此番她却化作人形入来薛府不知是何目的。 于是,我们加紧了对如锦的查探,就这几日所见,如锦德才兼备,薛蔚因公务缠身,长期不在薛府,如锦恪守孝道,照料薛老夫人日常起居几乎无微不至,支应薛府门庭也甚为得心应手,将偌大一座宅邸打理得井然有序,堪称是薛蔚的贤内助。我曾想,若如锦只是单纯地倾慕薛蔚,真心实意地想与薛蔚厮守终生,未存害人之心,我倒是愿意成人之美,试着说服薛老夫人接纳如锦,虽然世人常称“人妖殊途”,但在我看来,人与妖唯一的不同只是在于种族,妖虽是异类,但并不都是坏的,而人要是坏起来,只怕更甚于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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