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其人,在外被各地掌柜管事坑骗,在内被寡母溺爱悍妻辖制,生生把父祖们留下的万贯家财挥霍的所剩无几,又糊涂好耍弄,当时真心没什么人是真心与他相交。贾琏也是看在二婶娘王氏和王家的面子上带着薛蟠结识着酒肉朋友,权当替薛家撑撑门面。    那个姨娘的事情,贾琏最初是因为薛姨妈大张旗鼓的给薛蟠摆酒纳妾而记在了心里,当时还与凤哥儿在房里调笑,说不知是个怎样的绝色人物,能把薛大傻子迷的五迷三道不算,还能得了薛姨妈的青眼。说过也就丢在一旁。    还是后来薛大傻子娶了桂花夏家的女儿,有次平儿想是物伤其类,感叹了一番,道是那姨娘着实命苦,好人家出生却被拐走,辗转到薛家时还牵涉进了人命官司,人品样貌明明做个正头太太也使得,却给薛蟠那样的人做姨娘,还要受正室的搓磨。    因平儿向来不怎么与他说其他院子里的事儿,提起那个名叫香菱还是秋菱的姨娘来却是红了眼眶,贾琏便将这人记住了。如今与信上提的甄老爷之女一对,特征年纪都对得上。    将信轻轻放在桌案上,贾琏先缓缓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又将这甄士隐一家并薛家人命官司的事连着顺了一遍。    甄家乃姑苏富户,甄氏女是约一年前元宵节时被人拐走,薛大傻子则是与人在金陵抢夺甄氏女惹上了人命官司,那么那拐子带走人之后应当就是藏匿在姑苏到金陵这一带。外人在小一点的县城村落里太扎眼,那拐子的窝儿定是在鱼龙混杂的城里。    想到此处,贾琏便提笔写了封信给马大掌柜。要在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寻人,什么高门大户、官差衙门统统都不好使,需的些旁门手段。    既然那拐子拐了容貌出色的女童养大再卖,那若是有人现在就肯出高价买绝色女童回去呢?只说有外地来的商人要买人回去□□成瘦马,又有一方地头蛇作保,不怕那拐子不肯上钩。    到时候寻了人回来送她们母女团聚,也算是与人结个善缘,毕竟少造一桩孽。若是甄士隐还有归家那日,还能问一问跛足道人之事。    不过以那和尚道士的本领……贾琏摇了摇头,心中却不太信甄士隐还有回转之时。    贾琏在外听过不少风声,心内一直认定跛足道人与癞头和尚都是有真神通之人,只是一直摸不准他们因何救人又因何度人。    前世他们治好了宝玉凤哥儿的癫狂之症,癞头和尚又在贾家败落后度了宝玉出家,今生来看甄家家破人亡后,跛足道人不仅带走了甄士隐,竟还想再顺路带走一个他。    这几日再三思量,贾琏总觉得自己那个突如其来的梦与跛足道人脱不了干系,不然怎的能来的这般巧?且如今瞧来,被这道人看中委实不是甚幸事。    甄家连遭大难,宝玉出走时也已是三餐不继,自己梦里最后也是个一场空的下场,如何不叫人心中发寒。    贾琏这几日总忍不住多思多想,担忧自己是否真的为神明不容,再做挣扎也是无用,其中煎熬辗转非言语可述。    不过贾琏连着几日不得合眼之后,倒也想开了。今生已是白得的一生,若是费尽心力依然不得善终,他无话可说,但若是现在就要让他放手认命,自是万万不能够。    将给马掌柜的信封好送走,贾琏又拿皂角净了遍手,才分别修书给六王爷和林海二人,将跛足道人一事说了,只模糊了自己梦境内容,说了此人神异之处并怪诞举止,也算是防患于未然。毕竟依红尘俗世中人看来,此人所为岂不是离散甄家夫妻、陷那封氏于绝境,甄士隐一走了之,也绝非可称道之事。    贾琏一面写信,一面暗下决心,便是真有家破人亡那日,富贵平安皆是一场空,那跛足道人、癞头和尚倘若再来度他,他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痛殴二人一顿。    了了这一桩心事,贾琏便安心在庄子上温书习字,准备之后的府试。因有大半年的苦读和林海的指点教导,贾琏拿到卷子时便有了底气,自觉这一科应是能中,心中倒无多少担忧焦虑。    之后县试结果揭晓,贾琏果然中了,名次虽不拔尖,也是中等偏上的位置,也与其他名次不错的考生一样去拜见了主考官,比头名还多得了几句勉励。    贾琏心里明白这是为着他荣国府袭爵长子的身份,是给金陵第一豪族的体面,也是想讨好恩师兼姑父林海,道谢时姿态语气拿捏的恰当好处。    至于其他学子因他的身份而生起的疏远之意乃至诸多流言诽谤,贾琏也没放在心上。他生而为豪门公子,这一点不变,便注定无法与敌视朱门大户的寒门学子为友。至于可交的那些,现在也为时尚早,总要多看看。    贾琏以科考为名闭门谢客,初时很是有些族人不以为然,背后嗤笑于他。外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会读书的大爷是在京中下场的,也不晓得这说是要来金陵瞧一瞧祖业的二爷怎么就想起来顺手考一科。竟是没一个人觉得他能中的。    没想到这位琏二爷竟真个儿中了。虽说只是个童生,说不得就能中个秀才呢。穷酸秀才贾家没人看在眼里,可这秀才若是荣府里的琏二爷那便是大大的不一般了。    这些天里,庄子上守门的下人险些被来送礼攀交情的族人缠磨死,奈何贾琏吩咐下来一个不见,也只能好声好气的将族老们的家人一个个请走。    如是过了十几日,金陵第一豪商薛家的帖子与织造府甄家的帖子也先后脚到了,两家来的还都是有头脸的管事。    薛家是以大爷薛蟠的名义宴请贾琏过去,贺他县试得中之喜,只是措辞老辣,瞧着像是薛老爷的手笔。甄家则是以甄老爷之母甄老太太的名义道是想瞧瞧老亲家的孙辈,也好尽一份心。    门房不敢直接阻拦,只跑进去问贾琏的意思,自然也是拒了,与对贾氏族人们的说辞一致,道是府试过了再登门拜访,还请长辈们宽恕一二。    那两位管事倒也都不见恼,客客气气放下备好的礼,又替自己主子说了些吉祥话,便领着人走了。    甄薛两家也没请出人来,贾琏借住的庄子上便彻底安静下来,除了林海来信将他的县试名次大大嘲讽了一番,又随信捎来了一个预备他府试时用的包袱,到他再次下场前都不曾有人上门。    到了四月府试开场之日,贾琏一早郑重将贾敏为他求来的金科及第符供在圣人像前,还踹了面露狐疑之色的兴儿一眼,便提着篮子坐车去了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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