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缓缓地吹来,银枝不由自主眯起眼。 其实太阳在她背后,她坐在建筑物的阴影处,阳光一点都不刺眼。 她看得很清楚。 金世安走过来了。 车水马龙,他走走停停。 像港片里的慢镜头,每一辆车从他面前开过,第一时间,他的视线会不由自主放她身上。 刹那间,她的心脏柔成一片海,容纳千百只鱼。 ***** 银枝垂眸,金世安走过马路,在她跟前站定。 她先看到的是一双大码的素面皮鞋,并非一尘不染,甚至也不昂贵。他穿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腿宽大,送送垮垮的罩住他的腿。她的视线停在腰带上,却不再往上抬。 直到他懒懒地说:“你起来。” 银枝抬起头,见金世安眼眶泛红,愣了愣。 见她没给反应,金世安声音更冷了几分:“老子喊你站起来。” 银枝晃晃腿:“我鞋坏了。” 她没有撒娇,而是陈述事实。 若是换个女人来,她会怎么做? 金世安低头看她脚。脚背瘦削,只拎得起一层皮。脚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涂上了亮色指甲油,泛温润的光泽。 银枝动了动脚趾,金世安便把目光移向坏掉的那只鞋。 细高跟凉鞋,只有两根带子,带鞋扣那根断了,这鞋再也没法穿。 傻子都能看出来。鞋带断口处切口平整,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人为隔断,哪里像自然损坏? 金世安兀自点点头:“你能耐。” 银枝没把这话当夸奖,动动肩,把脚从鞋子取出来。赤脚踩在水泥路上,地表还是热的,有些烫脚。 她站起来,高度到他下巴。 金世安抿紧唇,右手一翻,原来他一直紧握了把锃亮的刀。 银枝差点脚软。这把刀她认识。 大二那年暑假,电话里他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她自然说没有。 但她回答了相当于没回答,那年9月开学,他给她两样东西。一个是黑白相间的四眼天珠,一个是刀鞘镶银的藏刀。 他说四眼天珠象征地水火风四大调和。若佩戴,四大菩萨为你除障,灾厄得以消除, 成道果, 增福慧。 封建迷信。 “那藏刀呢?” “嘿,给你防身。” 银枝两样都不要。金世安执拗地让她收:“再不济你选一个呗。” 二选一,银枝选择了藏刀。 毕业后,她把藏刀连同许多东西一起还给他了。没想到两年之后,他们相见第一面,他便亮出这把刀。 金世安抽出刀鞘,出鞘声干净利落,非常漂亮。这把刀已经五岁,但亮澄如新。雪白的刀面显现,映出银枝发怔的脸。 他没给她反应时间,低头将刀比在她膝盖上,隔着她薄薄的裙子。 金属的冰冷感就在她腿上。 过路人惊呼,一直注意银枝的黑的司机怪叫一声,走上前恐吓金世安:“你个崽子干什么?!光天化日,把刀放下!” 金世安丝毫没受到影响,低声问她:“怕不怕?” 他一说话她便镇定下来,倨傲道:“刀又不在我脖子上,怕什么?” 金世安冷哼,似乎真想把刀架上她脖子,一刀隔断大动脉,要她性命。 黑车司机一把推开金世安:“臭小子你老几?” 金世安还未说话,银枝便道:“你算老几?我们两的事你别管。” 司机愣了下,语气更凶了:“你个臭娘们,老子帮你说话呢!没良心!” 金世安搭腔:“可不,她就是没良心。” 司机附和他,连连道:“就是,老子不管这闲事了,你好好收拾收拾她。” 他自然地把他们两当初闹别扭的情侣,又说:“她在这等了你好久哩,你还是悠着点,哈哈。” 金世安没说话,重新站到银枝面前,刀子滑到她膝盖以上的位子。银枝又是一僵。 “你干什么?” 他没回答她,蹲下身,撩起刀锋停留处的布料。 银枝感到腿间有凉意,风灌进来了。 周围看热闹的群众有些奇怪,那女的为什么不躲。 金世安用刀尖划破细腻的布料,拉出一个大口。然后收好刀,没给银枝反应的时间,“咝拉——”干脆的响声过后,银枝的裙子短了一半。 众:“……” 时间静止。 黑车司机眼睛都看直了,忘了自己正在点烟,火苗烫伤手才发觉,大喊痛。 他的喊声拉回观众神志。他们满足的散开,津津乐道自己看了一出诡异的好戏。 金世安踩在被隔断的裙摆上,直起腰,睨她的膝盖和小腿。道:“还是这样适合你。” 银枝脸色苍白如纸,过了好一会才淡淡道:“好像是这么回事。” 看热闹的人群散开。他们说话都更顺畅些了。 暮色四合,他的声音有寒气,她的有水气。 金世安说:“你鞋这样了,想怎么走?” “光脚走,一样的。” 他蹙眉,盯她好一会,眼神不善。 “你在这等着。” **** 火车站附近有许多商店,金世安离开了十分钟,给银枝带回来一双平底凉鞋。 “凑合着穿吧。”他把鞋盒子扔到地上。 “谢谢。” 金世安说:“不用客气大编辑。回头把钱给我就行。不贵,就30块。” 银枝坐下套鞋,闻言,笑了下,说:“好。” 接着金世安才注意到她的行李,准确地说是行李箱上的小鱼缸。 银枝自己拿全部行李,撇过脸没看他。 金世安盯着死鱼,眼神古怪。 银枝说:“在北京买的,死了。” “不扔掉?都臭了。” 银枝说:“今下午才死的,臭不了。” 金世安“嗯”了一声,转身在马路牙子上叫出租车。 几分钟后,车来了。 银枝没有上车的意思。她喊了声:“金世安。” 金世安没哼声,打开后备箱,把她的行李箱放进去。 银枝道:“金世安,我不走。” 他说:“不走?你人生地不熟,不走要去哪?” 说完,他钻进副驾驶座。 银枝深呼吸,坐到后排,听见他报了个地名。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言语和眼神交流。 不和谐的来电铃声打破了这样的和谐。金世安耳朵一动,声音来自他身后。 银枝看了眼来电显示,又抬头在后视镜里看了眼金世安,这才接起。 “喂。”银枝压低声音,“是我。” 金世安听得很清楚,是个男人。 那个男人声音低沉,如一座老钟:“你什么时候辞职的?竟然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是想通知你,但你太忙,哪里兼顾得到我?” “你去哪野了?” “甘肃。” …… 不是金世安的错觉,电话的人声越来越小。他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 最后银枝冷冷说了句“我到了,先挂了。”作结。 她挂电话,下意识又往后视镜看了眼。 金世安先一步挪开眼。 银枝视线移向窗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暮色吞噬的小城。 **** 车到地方了,是河边的独栋公寓。 金世安下车,见银枝一动不动,恼火地敲她车窗,让她下来。 银枝理都没理,对师傅说:“开车。” 师傅惊诧:“你们不是一起的?” “不是。” “那他还没给钱。” “我给。” “你们不是不认识么?” “……” 应银枝要求,出租车停在一家酒店门口。银枝结好账,下车,时针指向8点半。 前台处,银枝具体询问,住一个月以上,有没有什么价格优惠。 县城小地方,还不是旅游区,连续住一周的都少,更何况一个月?银枝不自觉作了回大客户,也享受到了打折优惠。 前台小妹妹看到她的鱼,贴心道:“小姐,您这个,需不需要我们帮你处理掉?” 银枝看了眼,道:“扔了吧。” “鱼缸您还要么?” “也扔了。” 开好房间,银枝锁上门,疲惫地跌倒在床。 今天金世安给了她一份大礼,打得她措手不及。 原本她打算和他好好周旋,但他在她裙子上划下的那一刀,让她一时不知如何自处,甚至忘了回来的目的。 约摸十分钟,银枝缓过气,去浴室里重新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手机上有七八个未接来电,全是金世安。 她弯唇笑了下,回拨回去。 “你在哪?” 语气很冲,她不想理。 “喂,你在不在?” 依旧没回复。 那边着急了,“银枝?阿银?” 听到这,银枝才开口说:“我在呢。” “……” 她淡淡解释:“刚刚在擦头发,金老师,你有什么事么?” 金世安语气又冷下去:“你去哪了?” 银枝问:“干什么?” “我问你跑哪去了。” “你问这干什么?” “……” 银枝好笑道:“谁给你的权利管我了?你以为我回来是找你重归于好的?错了,我没那个意思。” 金世安紧紧捏手机,呼吸变粗。 “我在酒店住呢,好得很,多谢金老师关心。” “银枝!” “我在。”银枝冷道,“你欠我一条裙子,我欠你一双鞋。就算扯平了。” 说完,她挂掉电话,关机。 真解气啊。 银枝用电吹风吹头发,热风拂面,水分蒸发。她想起傍晚时候,也是这么闷热,金世安向她走过来。 车水马龙,他走走停停。像港片里的慢镜头,每一辆车从他面前开过,第一时间,他的视线会不由自主放她身上。 头发吹完了。银枝还尚未察觉,她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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