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

第十四章　　　　回到学校就是考试季，忙碌完了这阵子，大家都松弛了下来。　　　　路子星一边要赶极点网站的高一课程进度，一边要参与学校考试，有一阵子没玩手机了。　　　　这天考完最后一场，跟方衍一起走出学校的时候，借了方衍的充电宝给手机开了机。和方衍一起，得意洋洋合了一张闺蜜照。　　　　两人都是剪刀手，她在微信里写：“威慑纪元结束！进入田园时期。”最近流行读大刘的《三体》，威慑纪元是书的第二册，讲述了人类与外星人的对峙。随着对峙的结束，双方暂时进入田园牧歌般的和平时期。　　　　和她们放寒假的心情，恰好吻合。　　　　第二天一早，是考后例行休息日。　　　　路子星手里拎着一大篮子妈妈手作的面包和蛋糕，走在梧桐叶褪尽的街道上。　　　　一辆汽车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浑然未觉。她穿了一件浅灰大衣，头戴一顶黑色毛呢软帽。一看就是乖巧学生妹的样子。　　　　子星停在一个名叫“美侬”面包店门口，打量了一些时候，她深呼吸了几下，进去了。　　　　汽车里的韩清昀看到旁边还有个车位，把车停过去。走出车门，也跟进去看看。据他所知，这是距离“西子鲜花”店最近的五家面包店之一，而且，路小姐已经在前面四家遭到了拒绝。　　　　这里，会成为最后一根压垮她的稻草。　　　　果然，他一进去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拒绝路子星：“姑娘，我们这里自己有面包师傅，不需要人寄卖。”　　　　“我妈妈做得很好的。只不过我家没什么亲戚，每次都吃不完。叔叔，你们可以尝一尝，反正分量也不多，你们可以……”　　　　“不行不行，不需要。”　　　　看着对方不肯让步，路子星也很为难：这个面包店是距离家里比较近的，面包在这里寄售成功的话，她以后送货过来也很方便。她还在坚持着。韩清昀先看了看这个面包店的环境和布置，然后走过去，说：“老板，我是她朋友。”　　　　路子星正处在被人拒绝得面红难堪的时候，而且这家面包店也是她最后的选择了。当她看到韩清昀过来，大概是被他帮了两次有点习惯了这种场景。她也顾不上其他了，眼巴巴看着他能不能帮自己解个围。　　　　韩清昀见她一双黑莹的眼睛，上面一圈软软弯弯的睫毛。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好似幼鹿在求助。他差点想笑：既然这么挫，当初他亲手递过去的“大腿”，是谁给她勇气拉黑删掉的？　　　　他走过去，将她的面包篮子用点力拽过来。　　　　路子星把手指松开，看着自己的面包篮落到了韩清昀的手里，双手绞在一起等他说话。这点小小的举动，韩清昀向老板证明了他们两人是认识的。　　　　“是朋友也不行啊！我们不需要的东西，硬塞过来干嘛？”中年老板依然不买账，连连摆手。　　　　韩清昀揭开棉麻盖布看着，然后问老板：“老板，你这个面包店一般品种有多少个？”　　　　“二十几个吧。”老板说。　　　　“你的这些品种我看过了，她这个面包篮里有四五个是你们家没有的。剩下的几个，跟你家形状也不太一样。”韩清昀说，“你可以在这里开设一个特色面包橱窗。”他指着一个橱窗说，“这里挪一挪就行了，说不定能够给你吸引更多的客源。”　　　　中年老板看了看自己家的橱窗，再看了看这男生手里的面包篮。其实那些面包卖相挺不错的，只是他嫌烦罢了。本来想不理会，可这个男生衣领的折角、鞋子的纹理，无一不做工精细，说话的方式镇定有力。整个人分分钟流露着一种，能买下整个小面包店，然后拿在手里砸着玩的气场。　　　　“呃……”老板迟疑着。　　　　韩清昀说：“那里反正空着，我们先放几个试售一下。老板可以吗？”　　　　“那……试试吧？”　　　　“多谢老板。”韩清昀说着，拿起面包店的夹子，把路子星篮里的几个面包放到空橱窗里，他随手一摆，那些面包就被摆成既自然又好看的形状。　　　　老板一愣：“小伙子，你是学橱窗设计的吗？”　　　　“不是，我是专门搞视觉艺术的。”韩清昀笑道。　　　　“视觉艺术？”路子星听不懂了，小声问他。　　　　韩清昀觉得她歪着小脑袋，小声说话的样子很有趣，弯下一点腰：“什么？”他没听清楚。　　　　他一弯腰，就距离子星近了点。她能看见他干净的发根，乌黑的睫毛。路子星脸上淡淡红了一层：“你怎么变成做视觉艺术的了？”　　　　这回韩清昀听明白了，轻声回答她：“我做网课，不就是设计各种视觉形象来解题吗？”路子星想到“极点网站”上那些漂亮炫目的微课，点头。　　　　老板看两个人，男孩帅气女孩柔美，互相咬耳朵的样子甜甜的，让步了：“那就试试吧。”　　　　子星见老板终于松口了，谢过老板之后，拿出一个包装很好看的蓝莓手卷：“韩先生，我请你吃东西。”　　　　韩清昀也没晾着面包店老板，顺便让他做个生意：“老板，我们在这里先点两杯饮料。看看有没有人买，没人买就带走。”　　　　“也行也行，”老板看到那几个面包口味各不相同，放在那里也挺好看，两个人还打算在这里的火车座里喝饮料，也就同意了。　　　　韩清昀终于有机会跟路子星坐在一起，深入地跟她谈一谈合作的事情。　　　　饮料上来，路子星问老板要了一副叉碟，然后跟献宝似的把自己做的蓝莓手卷拆开包装递给他。双手抱着饮料杯，歪头仔细看他吃。　　　　韩清昀一个男生哪里吃得出这种甜食的好坏？三口两口就吃完了。路子星问：“我在蓝莓酱里加了橘子酱哦。橘子酱的香味比较锐利，味道会更有层次。”　　　　“是挺香。”韩清昀拿餐巾纸擦嘴上的蛋糕屑。　　　　路子星失望地撑着头：就知道他没吃出味道来。这种小情趣，得给林泉和方衍她们，才能分辨得出来。　　　　“路子星，你为什么要把面包放在这里寄售？”　　　　“我妈妈喜欢做烘焙，每次都一大堆，吃不完。”　　　　“送人不行吗？”　　　　子星看他一眼，韩家公子真是跟她妈妈一样“何不食肉糜”。她说：“黄油、面粉、可可粉都很贵的。像我妈妈那种做法，每个月浪费很多钱在上面。”　　　　“所以，你把她多的面包拿出来寄卖，这样就能少一点开销。”韩清昀掂起咖啡勺，在杯子里轻轻搅拌。　　　　“嗯。”子星点了一杯盖奶的抹茶，小心地喝着。每喝一口就用舌尖偷偷舔一下唇珠，双唇像粉色的花瓣。　　　　韩清昀转过视线，低头看着黑色的液体。他曾经听那位远在香港的甄小姐提过一句，子星的妈妈有点心理障碍。　　　　这些天，在大柳枝巷也派人打听过一些事情。　　　　崔西子平时看起来都很正常，就是花钱有点大手大脚，也不好好赚钱。那个花店，她只做一些轻松的活，稍微大一点的婚车之类要出体力的活，就不接。“西子花店”明明市口很好，利润却菲薄得入不敷出。哪怕崔西子把房子租出去，都能比现在日子过得充裕。　　　　韩清昀问：“家庭的开销为什么要你来操心？你妈妈不能注意点吗？”　　　　“她……”路子星想到，小甄姐姐把她们家的情况告诉过韩先生，便说，“我爸爸去世之后，妈妈不能接受。所以她就幻想爸爸还活着，她只需要开个花店玩玩。不需要为家里计划什么，爸爸会帮她搞定的。”　　　　“那你们的钱目前主要来源是什么？”　　　　“爸爸的抚恤金啊。”子星声音越来越低，韩清昀都担心她又要哭了。他也放低声音：“你11月跟妈妈吵架，也是为了钱？”　　　　“是。我跟她说，爸爸已经去世了，我们要省着一点。然后她就受不了了。”子星眼圈有点发红，但是没哭。　　　　她现在有了目标，对成绩也自信不少，已经开始有能力做普高的综合卷了。同时，也想出不少节流的方式。只要捱过高中最后的一年半，读了大学就能勤工俭学。　　　　这时候，门口一声电子音乐“欢迎光临”。　　　　有人进面包店了，路子星立即偏出头去看那两位顾客。两个大妈转了一圈，很快被韩清昀摆的橱窗给吸引住了。主要是崔西子做的面包也确实追求精益求精，造型特别好。俩大妈开始跟老板打听，这面包品种没见过啊。老板也没想到刚放进去就有人想买，热情地介绍着。大妈们一问价格，啧啧肉痛着。　　　　大妈们和老板谈论面包时，路子星一直偏着头紧张地看着。　　　　韩清昀一边剥着奶油球一边看着她：她脱了外套，穿件浅灰色的毛衣，还带着那顶黑帽子。她伸长着脖子的时候，像一只探头探脑的小企鹅。　　　　子星看着顾客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法挡住诱惑，买走一个面包去尝尝。才把头转回来，笑着说：“你看，我就知道我妈能赚到钱的。”　　　　说完话，她发现自己在跟韩清昀说话。这个人对她而言毕竟是个陌生人，路子星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门口又是一声“欢迎光临”，蹦蹦跳跳进来三个初中生。她们兜了一圈，小女孩更喜欢新鲜口味，花钱又散漫，立刻买走了三只面包。　　　　老板看一下子卖了一小半，喜滋滋过来：“姑娘，我能不能把你妈妈注册到面包店里，我给她办个健康证。”　　　　“她自己有工作的。”子星摇头。　　　　“那我们就订货。奶油的定二十个，可可的也这样。一起做成本也能低一点，你现在这个价格偶然卖卖可以。长期也要不得啊。”老板很内行地说。　　　　路子星再度摇头，妈妈做面包跟开花店一样，她就是凭兴趣爱好做着玩而已。在妈妈心目中，她自己还是爸爸宠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哪能受累呢？她说：“我们只能这样提供散货。”　　　　老板为难：“啊呀，七零八落得怎么行？你价格又高，那还是没法合作啊。”　　　　韩清昀抬起头，放下手里的咖啡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