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在隔离坊的这事很快就被传了出去,不少人愕然,有人沉思有人不平。同时在隔离坊的流萤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再次见到流光的时候,忍不住了说:“当年教导我们的流朦师姑就说过,人命可贵,所以我们学医行医,救死扶伤,绝不能轻易放弃任何一个救人的机会。可是你今天都做了什么?你知道这事传了出去,有多大影响吗?”    流光坐在矮桌前,左手扶着石头药臼,右手握着那药杵,不紧不慢的捣着那药臼里的药,一下又一下,响声沉闷。听了流萤的指责,脸上神情不变,淡淡的扫了她一眼,道:“即使是菩萨,也渡不了自绝人。”    “你……”流萤觉得流光简直是在羞辱自己!无论是在京州还是在刚到岐州,多少称赞宁国侯府的世子夫人医药双绝,有菩萨心肠。但是有了流光的出现之后,那些人就只记得十四先生,完全忘了自请前往岐州的自己。在流光的盛名之下,她就被衬托得好像一个笑话一样!    流萤衣袖里的双手紧握,不禁想起了在绥族的日子。那时的流光也是万般耀眼,永远都是人群的焦点,令人无法忽视。    “我不会去救求死之人,亦不会去救无救之人。前者自主其命,后者徒劳其力。”流光的目光放在眼前的药臼上,幽幽道:“我行医多年,也遇到过许多病入膏肓之人,我无能为力,他们家人苦苦哀求我继续医治,哀求不得之有痛哭流涕的,也有反过来大骂庸医威胁我的。所以,我要在乎什么呢?”    流萤听了流光行医多年的话,又联想到了之前流光说过的三年前曾见过她,不由得试探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绥族之地的呢?这些天,我都没有见到过其他的绥族之人。你被人威胁的时候,他们可有保护你?”    流光停止捣药:“你想见他们吗?但是他们一点也不希望见到你。”    “我只是,只是……”流萤很是难堪,但说不出什么。    流光道:“你想想你做了什么。”    流萤无言以对,她当然知道绥族人不待见她。所有的绥族人从小的时候就被长辈告诫绥族世代流传的圣珠对绥族的重要性,重要到即使身死也绝不可以让外人知道绥族圣珠的存在,外人连碰都不可以碰,因为这是整个绥族的命脉。她曾经身为绥族巫女,保护绥族圣珠是她的责任。但是后来她遇见了容琋,爱上了容琋,她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容琋死在她面前。所以为了救容琋监守自盗,利用绥族圣珠治好了容琋自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虽然事后她自觉把绥族圣珠还了回去,但是没有人肯原谅她,包括她的生父生母!    她受到了绥族最大的惩罚,遍体鳞伤,体无完肤。若不是绥族没有死刑,她怕是第一时间就被人打死了。    以血除名,永世囚禁,这是绥族给她的惩罚。当时的圣巫女—也就是流光的师尊流铃,宣布将她剥夺她绥族巫女的身份,用她的血来剔除她身上来自于绥族圣珠的巫力,除名逐出绥族,永远囚禁在地下牢狱里。    刑罚还没有完,关在地下牢狱的流萤趁着某段时间看守松散,利用身上还没完全散去的最后一丝巫力,拼着见容琋最后一面的念头逃了出去。她只是想见容琋最后一面,告诉他不要再等她了,但是容琋看到遍体鳞伤的她后,却态度强硬不由分辨地带走了她。    她不敢去想她逃走后的绥族会怎样,容琋坚定的告诉她,他会护她一辈子。随容琋来到京州,有了新的身份,如愿成为了容琋的妻子,日子幸福得让她无法想象。虽然心中一直恐惧着绥族会找到她,她也一直祈祷着这一天慢一点到来。过了七年,她的恐惧慢慢散去了,而此时,流光却出现了。    流光看向不安的流萤,神色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怒,轻声道:“你当年的伤,都好了吗?”    流萤闻言,不知为何,眼角一酸,差点哭了出来,只能别过脸去,努力控制自己,道:“早就没事了。”    “说的也是呢。”流光又低下头,边捣药边说:“当年的事,我还恨着你,我不明白,你为何可以为了那个男人监守自盗对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下手呢?出来后,我见过很多人很多事,慢慢才明白,这世间多得是我们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的丑陋险恶。我自小被誉为绥族百年不遇的天才,顺风顺水惯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才发现自己渺小得可怜。”    流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流光在说。流光没有说了,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待着。屋里只有流光手里的药杵依旧不紧不慢的捣着,偶尔药杵那一端碰到药臼的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待到流光觉得捣的药可以,将一张油纸铺到桌上,将药臼里的药倒了出来,黏在底部的药渣用药杵刮了几下再继续倒,直到全部倒了出来为止。然后包了起来,拿在手里,对流萤道:“我还有病人要看,先走了。至于你说的那件事,我觉得我没错,我也不怕什么影响不影响的。”    说完也不管流萤的反应,直接转身离去。流萤嘴角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看着流光走进热烈的阳光中,杏色的衣裳蒙上一层柔柔的白光,然后消失在转角处。    流光没有救那位妇人的事也随着沙展的大嗓门传到了容珝的耳边,容珝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这位十四先生,倒是个妙人。”    “妙啥啊?”沙展扯着大嗓门,道:“本来岐州不少人都快把十四先生奉为神灵,现在有了这一出,有人说难听的话,这不是毁十四先生的名声吗?”    “十四先生不是神,即使是菩萨,也渡不了自绝人。”容珝看着沙展,“十四先生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沙展挠挠头:“末将这不是为十四先生不平吗?”    容珝端起旁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沙展挠头更加用力了,然后退了出去。    容珝的另一个部下鲁柏看见沙展刚进去不久就退了出来,那大手还在头上挠着,远远就喊道:“沙校尉,又被将军赶出来了呀?”语气是明显的肯定,带着不容忽视的笑意。    沙展熊眼一瞪,“你小子瞎说什么呢?”    鲁柏笑嘻嘻凑了过来:“肯定是沙校尉你又喊嗓子了,吵到了将军,又被将军赶了出来呗。”鲁柏挤眉弄眼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啦。”    沙展一脚踹过去,却被鲁柏灵敏的躲了过去。沙展气恼,再一脚踹过去,鲁柏再躲,然后就变成了两人你来我往的对打,还引来了不少人观看。    随着流光救治越来越多的病人之后,这件事仿佛一个小浪花,很快就没人再提起。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岐州城的街头,因为容珝的带来的军队就驻扎在岐州城外,岐州城内也没人敢作乱,因为有了项择的铁腕政策,各项事务条条有理,整个岐州开始恢复正常。待到救灾已经步上正规,项择终于稍微放开些手去处理之前被他投进监狱的岐州前官员们,全部押上来,逐个宣判罪名,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该返回京州继续受审就安排回京事宜。    这边项择弄得惊心动魄,而另一边闲下来的裴太医对着一卷明黄的圣旨怔怔发呆,一室寂静。身边一个身穿禁卫服侍的男子,这正是当初文景帝派出的护卫流萤和赈灾医官的禁卫首领之一。而裴太医眼前的这份圣旨,他也是知情人之一。    裴太医脸有庆幸,满是摺皱的手颤抖着抓住那份圣旨,缓缓道:“刘大人,多么庆幸啊,这份圣旨没有出现在在别人的眼前。”    那位禁卫首领不发一言,但也赞同的点了一下头,只是背对着他的裴太医并没有看见。这份圣旨当初被交到裴太医的手里,在场的就只有他,裴太医,还有文景帝而已。裴太医在得知内容之后,当初吓到连连后退,倒在地上,心内恐惧万分,还是要接下这份圣旨。而他的任务就是保护裴太医,保护好这份圣旨。而这份圣旨,就连身为钦差大臣的项择都不知道。    圣旨内容不多,寥寥几句话,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万一岐州城疫病无法控制,即屠城,决不能让疫病继续扩散。朝廷是派来了救灾的名医,但也派来了准备屠城的军队。而裴太医对流光的特别看重,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这份圣旨。容珝接到文景帝的命令,转道岐州帮助平乱,并不知道有这份圣旨的存在,但是要下令屠城的话,禁卫却可以凭借圣旨要求容珝出兵。    裴太医十分庆幸有流光的出现,让这份圣旨没有出现的可能。裴太医也知道,文景帝派来的人,包括那位宁国侯府的世子夫人,其实都对疫病束手无策,主要是时间不等人,他们没有办法慢慢研究。如果不能解决问题,至少也不能让它继续扩大。    裴太医将圣旨拿起来,转过身,恭恭敬敬的交到禁卫首领的手里,道:“这份圣旨接下来就拜托刘大人了。”    禁卫首领接过,也是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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