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宛这一声出口,原本各处玩闹的纷纷都看向这边,立时已有人瞧见后面那坡上似有刺客,高喊道:“有刺客!护驾!” 紧跟着便是诸位妃子、夫人小姐们的惊叫声,霎时间就纷乱起来。 而宁宛的动作则更在他们之前,她眼见着那人举起弓来,尚来不及细想,一步上前去,一把就推开了至和帝。 原本她和至和帝之间还一张矮桌,只她那一步,刚好拌在上面,推开至和帝那一下,但见一支箭倏忽射了过来,堪堪扎在了她左肩上。 “宛儿!”宁宛的左边原是宁王,他见宁宛整个人扑了上来,本能地就往后撤了一步,待他再反应过来,却是有人比他更快,已经冲了过来。 入席众人不管文官武将,都不准带兵器,此刻已有宫里的禁军手持兵器分为两路,一面将亭子围了起来,一面又去捉拿那个放箭之人。 那人许是见一箭不中,原是想再发一箭,却不料吴朝越眼疾手快,竟是独身上前,以一条长凳将那支箭拦了下来。 而这一厢,燕凌远早赶到宁宛面前,她左肩上中了一箭,立时面色惨白,此刻正半躺在至和帝怀里,许是因为疼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夏日里着的衣服原本也薄,此刻早被鲜血渗透,甚至有些触目惊心。 “来人!传太医!快传!”至和帝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原本在亭子里侍奉的太监宫女,此刻更是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皇爷爷……没事吧……”宁宛额上渗了密密的汗珠,她只觉得整个左半边的身子似乎都没有知觉了,只剩下肩上刺骨钻心的疼痛。 “傻丫头,做什么那么冒失!” 至和帝已经很多年不曾这么关心过一个小辈了,也很多年没面对过这样的刺杀了。坐在帝位上久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人跟人之间,还有没有什么能称作感情的东西。 可是这会,那些消失已久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那么一点。 宁宛想扯出一个笑来,可她费了半天劲,那疼痛却只让她忍不住地流泪。 燕凌远正在她左边,不知倒了什么药粉,按在了她伤口上,他是第一个冲过来的,却至此都还没说过一句话,只是不住地按着她伤口,大概想先止住血。 “凌远……凌远……”宁宛想伸手抓住他,可那疼痛却让她动弹一下都不能够。 “我在。”燕凌远也顾不得许多,只抓着她的手,可他周身的寒意,便连原本坐在至和帝身边的建德皇后都感受到了。 此刻下边早已凌乱不堪,宫内的禁军将此处堪堪围了起来,从德妃、淑妃起,至列为公侯夫人,各府女眷,此刻正跪了一地,个个都垂着头。 庆功宴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谁都跑不掉,只等着上边发话了,一个一个审了才算完。 况且若没人伤着也便好了,偏偏韵容县主伤着了。满京城谁不知圣上偏爱这个侄女,这事啊,还没完呢。 不一时,福临盛便急急地跑来道,太医院的院首到了,孙大人也到了。 “送县主去毓修宫,速速医治!” 至和帝说完这话,还不待众人反应,便见燕凌远将宁宛拦腰抱起,竟是破例在宫中施展轻功,飞快离开了。 英武侯原本是守在一旁,见他如此,才要和圣上请罪,却见至和帝只是摇了摇头。 “凶手呢?!” 上好的龙袍上面沾染了血迹,却让此刻立在上首的至和帝平白添了几许杀意。恒亲王甚至从这位兄长身上,看到了当年夺嫡之时他的狠厉。 太平日子过久了,果然人人都会松懈。恒亲王心内苦笑,几位小王爷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们父皇了。 “启禀父皇,凶手是杀了戏班里一个武生混进来的,他已经……已经……”齐王从外面赶进来,此刻却低着头,有些犹豫。 “已经怎么了?说!” 下面跪着的妇人小姐们,均被这一声吓得一抖。 齐王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服毒自尽了。” “废物!” 至和帝一手拍在桌子上,亭子里原先立着的众人,都呼啦啦跪下。 “打量朕年纪大了,治不住你们了是吗?!” “臣等不敢。”以楚太傅为首的大臣们,立马俯首。 “给朕查!一个一个查!” 至和帝原本已有些苍老的身体,此刻却毫无遗漏地显现出只属于上位者的狠绝之气来。 他是年纪大了,可他还没到不中用的时候呢!那些打量着他老了,想玩花样的,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在刀尖上了! “圣上当心龙体。”建德皇后小心翼翼地劝道,却被至和帝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凡今日来了的,无论男女,一律彻查!”至和帝又看了建德皇后一眼,甩袖而去。 立时便有宫中禁卫,将男女分列,各带往殿内,头一项便是搜身,看看有谁带了利器、又或是报信的东西。 吴朝越原本是第一个去追那个刺客的,此时却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他见众人各自排了队往两边走,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巧瞧见宁王站在方才的位置不知思考些什么,他便斗胆上前,问道:“殿下,凌远呢?这会又是……” 宁王自然认得他,见他身上还沾着泥土,便拍了拍:“宛儿受了伤,燕小世子送她去毓修宫了,父皇下令无论男女一概搜查,这会自然分别搜身去。” 吴朝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宁王仍在此处,看着方才圣上坐过的位置,他便又问道:“殿下这是……” “吴小将军既是第一个去追刺客的,不觉得此事有些奇怪吗?” “殿下是指哪一桩?”吴朝越最不会说这些绕弯的话,宁王这是说他追刺客奇怪呢,还是说那个刺客奇怪呢? 不料他问完这一句,宁王却没再回答,而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了。 毓修宫偏殿,燕凌远不知坐在外面等了多久,才见孙大人推门出来。 “孙大人,敢问宛儿她……” “这一箭射得真真是准,再多低上些,就射进心里了。”孙蓂脸色十分不好看。 “那宛儿她现在如何?” “燕小世子,该说的话,我早就同你说过。她和常人不同,她娘生她时太寒,她身体原本就比别人弱些。好容易将养了几年,养出些底子来,她不要命似的跑去燕云,也都算白了。” 孙蓂说到这里,轻哼了一声:“如今可倒好,一支箭插在身上,你当是你们营里那些士兵呢?我原当你是个诚心实意爱护她的,才早早把那些话说给你听,却不知,你和外边那些人,竟是一样的!” 燕凌远一怔,他不知孙蓂为何突然有了这么大的火气,可孙蓂说的话,却并无错处。 早在圣上降旨赐婚之时,孙大人就将宁宛的情况说给他过,说了宁宛为何身子要比旁人弱些,又说了他该注意些什么,那回宁宛因为沈湄受了伤,孙大人还再三叮嘱过。 难道是这些年安稳,他竟忽视了吗? “我就直说了吧,要是想要了她的命,你们只管一个个都别小心着,原本是个好好的姑娘,偏叫你们害得背负了那么多心思,如今连她的命也不管了,当真让人寒心!” 孙蓂说完这话,扭头便离开了。 燕凌远进得偏殿时,院首大人正写完了方子,背着药箱准备出去。 “院首大人,宛儿她……” “幸而箭上没有毒,老夫已开了药,只是县主经此重伤,虽已将伤口处理过,到底还是要多休息。” “多谢大人。” “老夫还要往圣上那去,世子请便。” 院首大人背着药箱离开了。燕凌远转至内间,便见两个侍女,将屋内收拾妥当,这才端着两个盆子出去。 宁宛躺在床上,面色仍发白,只是呼吸已平稳了下来,应是睡了。 此时外边因为宫里进了刺客的事,正乱着,不只是毓修宫和水榭那里,便是连今日没来的妃子们宫里,也一应都由侍卫把守了起来。 燕凌远站在床边,正看着宁宛,忽然外边进来一个小太监。 “燕世子,圣上命世子暂时看顾偏殿,务必保证县主安全,圣上等会得了空就过来。还说若是县主有什么不适,世子只管命人寻太医。圣上说待那边查完了,自然有王府的人来。” “我知道了。” 那小太监于是便行了个礼,慌忙走了。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吵嚷之声,不过宁宛似乎睡得安稳。燕凌远在床铺对面的圆桌边坐下,只盯着床上的人发呆。 他想到两人那个秘密的初见,又想到她不辞劳苦,从朔京赶到燕云,这么多年,他突然有些好奇,这个姑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从前他以为她胆小、善良、温柔,可渐渐地他又发现,她并不全同闺阁中柔弱的小姐们一样,也许是因为跟着傅先生读了书,又也许是因为先世子妃早早离世。 她有时果敢得让他惊讶,却又有时沉稳得甚至令他心生敬佩。 其实他很早很早,就模糊地知道,自己是被定下了姻缘的。他原本想着,不拘是什么女子,既然是奉圣上和祖父之命,他娶就是了,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就这么心动了。 打从第一次见面,到后来知道她的身份,那种感觉一点点加深,一点点刻进心里,及至现在,终于再也不能消去了。 孙大人说得对,是他疏忽了。这一回,是他未能当得起宛儿远赴燕云的情意。 “韵容怎么样了?” 燕凌远闻声,慌忙起身行礼。而至和帝则已越过他,走到了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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