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想不起来,便也放弃了。

越鸣砚是主角也好不是也罢,修真修到秦湛这个地步,对这些事情还真的不太在乎了。

她搁下了杯子问燕白剑:“对了,你的络子上要不要串几颗珠子?”

燕白想了想:“昆仑玉的话,我觉得还成。”

秦湛:“你要求还真多。”

燕白不满意道:“你能给越鸣砚东海水晶,为什么不能给我昆仑玉?秦湛,你可不要做喜新厌旧的人渣!”

秦湛心想,我就算喜新厌旧这话也该朱韶说啊,你一把剑和我徒弟争什么。

但秦湛好歹没说,只是点头道:“好好好,昆仑玉。”

燕白满意了,他一回头,正好瞧见越鸣砚下了塔。

越鸣砚看起来和去时有了很大的不同,却又好像没什么不同。

秦湛回看去,一眼便瞧见了他鼻梁上架着的嵌在了金丝框里的水晶镜片,细细的大约刻着咒文的秘银链子拴着镜框两侧坠在他的肩膀上,拢合在后。

越鸣砚原本谨慎而缓慢的脚步快了一些,秦湛远远的瞧着他,他也像感觉到一般,向秦湛看去。

这一次,他眼里瞧见的再不是白色的雾。而是白衣飞袂的秦湛。

他见到了秦湛束在玉冠里的黑,瞧见了她微挑的墨眉,也看见了她那双似由雪山水凝就的双眼。

越鸣砚第一次如此的清楚的见到秦湛的相貌,他站在了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直到秦湛牵动了嘴角。

越鸣砚这一次清楚的见到了秦湛笑,她笑起来仿若阳光化在雪上,清透到让越鸣砚一时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想象中的秦湛,还是真实的秦湛。

越鸣砚想,应该是真实的秦湛,他想象不出这样的燕白剑主。

就在这时,他听见秦湛略带沙哑的声音。

这声音平静而冷淡,叫着他:“小越,我们回去了。”

越鸣砚心中蓦地一紧,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眼前的秦湛还是如此清晰,他方慌慌张张低下头,想要跟去她身后。

可秦湛却道:“低什么头,你是我秦湛的徒弟,没有低头的道理。”

越鸣砚又抬起头,秦湛的面容便能清晰印在他眼里。

秦湛漫不经心道:“我从未低头,自然也不会教你低头。你且记着,剑修走得路要远比其他四阁凶险。我们的道是从剑中悟出来的,剑不折,人也不可弯。你要证剑道,便要先学会抬头。”

越鸣砚下意识要低头称是,却被秦湛抬住了下巴。秦湛的手泛着些凉意,让越鸣砚一时间觉得下颚触感尤为清晰。

秦湛道:“抬着头说,低着头,谁知道你是真的说是,还是敷衍我。”

越鸣砚被抬着头,他的眼睛透过东海的水晶清楚的看见秦湛淡漠的神情,他抬着头说了“是”。

秦湛满意了。越鸣砚瞧着什么都比朱韶好,唯有一点,太缺乏自信。

而这是修剑道最不能缺的一点。

剑修凶险,唯有十分信任自己的剑,与自己的剑共通一体方才能有所得。而若是修者连自己都不自信,又要如何去信任自己的剑呢?

秦湛虽然是为了私心而收徒,但她当年既然有好好教过朱韶,如今自然只会更认真的教导越鸣砚。

秦湛见越鸣砚已经明白了的用意,便松了手。

燕白剑在一旁幽幽道:“你这种说法,也不怕你徒弟误会,日后与人相处一句不合先拔剑。”

越鸣砚刚想低头又生生克制住,他对燕白剑说话的方向道:“晚辈不会的。”

秦湛倒是被燕白剑提醒了,她自己如今是不虚主角这东西的,但越鸣砚越鸣砚到底是不是主角啊。

秦湛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和一般人拔剑倒是没什么,输了也不过是你技不如人,有我在死应该死不了。不过如果你遇上了一样姓越的,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越鸣砚不明其意但都应了。燕白剑听不明白,问了秦湛很久,秦湛没办法,随便编了个“同姓不相残”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总不能说是她还是有点虚,怕越鸣砚其实不是主角,惹了真正的主角一不小心成了炮灰,命定的自己连救也来不及救吧?

这话说出去可太丢面子了!

眼睛这事总是遮掩不了的。

待选的弟子都知道他是天残,免不了会拿他打趣。诸如指着远处的树问他树上有什么,又诸如笑嘻嘻的竖起手指让他猜数。这些事情越鸣砚自小就经历过,也习惯了,便也淡淡的答。有时对,有时错,但无论对错,他都一副平静的模样,无端瞧得人不欢喜,也就引得些家世显赫的顽劣子弟越的欺负他。

一人道:“越师弟资质上佳,不知道会被选入哪个阁里,或许会被宗主看中,进了正法阁也说不定呢。”

另一人必然奚笑道:“正法阁修五行道,全是典籍咒文,越师弟学这个怕是大材小用。我看啊,越师弟去剑阁才最合适!”

剑阁的阁主是剑主秦湛。

越鸣砚也曾从说书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说是当今第一人,仙剑燕白之主。执剑五十年来只收过一个徒弟,就是如今广为天下知的妖主朱韶。

只是自朱韶叛离阆风归妖界后,剑阁便再也不收弟子了,说是朱韶寒了秦湛的心。

这句话在他们上山的时候,负责领路的弟子就告诉了他们。如今这些人说这样的话,也只是为了取笑于他。

越鸣砚通常听了,也只会笑一声“承师兄吉言”并不往心里去。他知道自己的眼疾难医,所以只打算尽自己可能去做能做的事情,并不会过分在意结果。

所以当他模模糊糊的看见秦湛对他伸出的手,一时间竟没有能反应过来,直到秦湛又问了一遍,他才恍然回神。

他抬起头,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白影,这白影配着剑,声音听起来像云雾一般,似乎对他伸出了手。

身旁的弟子压低了声音道:“越师弟,剑主在问你话呢。”

这世上有很多剑主,但不带剑名直称剑主的只有一人。

越鸣砚睁着眼,却还是看不太清,他脸上终于露出了十二三岁该有的表情,紧张地问:“剑主?”

他茫然极了:“剑主是女人?”

他问完就知道自己这话不妥,正不知该如何挽救的时候,他又听见了秦湛的声音。

秦湛笑了笑。

“我是秦湛。”她说,“如果你愿意,我就是你的师父。”

越鸣砚不知道自己当时是点了头还是摇了头,只是他动作了后,便听见了衍阁阁主讥笑的一声:“小孩子见识少,别高兴的太过,谁知道你的师父还能在正道待几年呢。”

秦湛闻言淡淡看了回去,衍阁阁主也只敢仗着秦湛不会杀他逞口舌之快,秦湛看了过来,他也就闭了嘴。

越鸣砚没听明白,山下对于燕白剑主只有恭维,夸她是正道砥柱,哪里说过甚至是提过像衍阁阁主这样惊骇的话。

他想不通,便只当是两阁阁主关系不善,互相讥讽罢了。只是跟着秦湛,离了大殿喧嚣,闭气凝神地走在往剑阁的路上。剑阁立在云山最高一峰,秦湛自然是可以御剑走的,但考虑到越鸣砚,她选择了慢慢走上去。

越鸣砚跟在她的后面,一步一踏倒是没有走出一步。

秦湛不爱说话,越鸣砚又不敢多言,两人竟然就这样无声息的走了约有一个时辰。知道跟在一旁的燕白剑实在忍不了了,他双手背在脑后,对秦湛抱怨道:“你们俩这是在比赛吗?谁说话谁就输了?”

越鸣砚听见了陌生的声音,却瞧不见人影,下意识问:“谁?”

燕白剑闻言“咦”了一声,凑近了越鸣砚,见他眼中还是一片茫然,嘀咕道:“你听得见我,看不见我啊。”

越鸣砚憋红了脸道:“我、我眼睛不好。”

燕白剑便凑得更近:“这样呢,你能不能看见我?”

越鸣砚只能感受到眼前的光线起了变化,却仍然瞧不见人影,他摇头道:“我、我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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