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绕着杏子树和他捉迷藏的女孩儿。  六年后站在门槛长身玉立的清隽少年。  然而无论变了多少形容,过了多少年月,顾谈礼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阿...阿......”他嘴唇翕动,语音喃喃,眼里慢慢浸了泪。  “阿青拜见二叔。”阿窈努力眨掉眼里的水气,抢上前深深一揖,截断了顾谈礼的话。  “阿青长这么高啦。”顾谈礼近乎贪婪地看着她,一眼都不敢挪开,手伸了伸想去抚她的头,却发现现在只能够得到肩膀,提醒他时间早已经过去了六年。  阿窈抬头看他,心潮澎湃,心里似喜似悲,一时间竟茫茫然不知道要做什么。    “听说,孙丫头病了?快带我去看看。”顾谈礼此刻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和阿窈说一说话。因此只是朝卫修敷衍似的略点一点头,迫不及待往里走。  卫修看着两人神思不属地跟他打个招呼,一阵风似的走了,不觉奇怪。而站在里面等着顾谈礼把她们拆穿然后赶紧去揭穿她们的真面目,再去安慰自己家主子的李妈妈,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道这位赵相公竟是真的?    “娘子?娘子!二叔来看你了!”阿窈轻轻敲门,等着里面悉悉索索好大一会,才见江素素开了门,端端正正站在一边,向顾谈礼道个万福:“二叔安好。”  “孙丫头?身子可大好了?”顾谈礼一边进门,一边看向阿窈,带着无声的疑问。    “舅舅放心,素素知道所有的事情,咱们说话不用防着她。”阿窈关上门,压低声音道。素素很自觉地站在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  “阿窈!”顾谈礼扶住要向他行礼的阿窈,手紧紧攥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再三确认阿窈好好的,既没有伤痕累累也没有像他梦中那般落得残疾,才微微松下一口气,忽然眼光触到阿窈微黄粗糙的脸,心重又往上一提。  “你....这些年......”    这些年在哪里?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受冻?受了什么苦,吃了什么罪?顾谈礼有千万句话想问,但所有的问句争先恐后地往外跑,还没出口就已经沉寂了。  一个女孩子,正是花信年华,豆蔻梢头一般鲜嫩,会去哪里,会遭受怎样的事,顾谈礼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他的目光转回眼前半跪在他膝前的阿窈,一看到她的眼泪,顿时慌了手脚,所有的问题消失不见,只剩这个泪花闪烁的外甥女。    “阿窈莫哭,”顾谈礼手忙脚乱拿着手绢给她擦眼泪,像哄小孩子一般:“凡事有舅舅,舅舅带你回家,以后,谁也欺负不了你!”  “我才不哭!”阿窈心仿佛落定了一般,无比安稳,却也有些不好意思,拽着手绢擦眼睛,笑中带泪:“见着阿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阿舅,这个椅子上凉,你再坐一层褥子。”阿窈转过身像个蜜蜂一般忙得团团转,拿褥子,泡茶叶,一刻不停:“这边也没有什么你喝得惯的好茶叶,照我看,还不如喝一点白水,还有这个手炉,也拿着。”  顾谈礼本来还要阻住她,却见阿窈忙来忙去,眼睛亮晶晶地,是毫不掩饰的快活和欢喜,便住了嘴,只是满含着笑意坐在那里看着她忙活,眼睛一刻也不离她。    大早上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却还在逞强不吃饭的杨岑,被这认亲的一幕惊呆了,蹬着两只后腿坑吭哧哧扒着矮凳子站起来,听了半天,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这只方凳上,却忘了自己现在的体重不能与小时候等同,突然之前,身子一歪撞翻了椅子,骨碌碌滚出来。  阿窈和顾谈礼被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阿窈便笑了,现在她心情正好,决定不跟杨岑一般见识了,顺手把他捞起来:“阿舅,这是滚滚,这次我能逃出来,全托赖他呢!”    “逃?”顾谈礼只是看了杨岑一眼,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这个字眼上面。  “阿舅必是想问,我这些年来都在哪里。”阿窈看顾谈礼欲言又止,早就知晓他想问什么。因此便坐下来,将这些年的经历和盘托出。  “拐走我的人姓陈,一路带我到了江南......当初拐我的陈家夫妇也算是有些心眼的人,因此特地叮嘱林妈妈把我卖在蜀地。结果我装疯卖傻拿了迷药......后来趁着喝酒席的空档,才算有了先机,跟着素素一起逃了出来......躲到了卫大爷的别院,被逮个正着,只能和素素装成夫妻才混过去......”    阿窈略过了杨岑的古怪之处,和一些超乎常人接受范围的能力,只是一带而过,重点去说她们路上脱困的故事。当初她曾对杨岑发过誓,除她之外,杨岑之事绝不向旁人泄露。毕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奇特,难保别人听见不会起疑,认定杨岑是个祸害。  饶是阿窈避重就轻,将这些年来的经历变成精彩的说书本子,顾谈礼仍旧能听到其中的凶险,只要一想到这些,心便揪成一团,满腔怒火无从发泄,正好找了两个罪魁祸首。    “阿窈,那对姓陈的畜生住在哪里,长的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还有你说的林妈妈,一并都把各项消息给我。他们如此歹毒,我定然饶不了他!”顾谈礼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狠狠地往桌子上一锤。  “好,我回头就能把陈家两个人的头像画出来。这两个人抓着不难,只是蜀地的林妈妈,和一些权贵之家都有些交情,舅舅还需从长计议。”阿窈巴不得看着这几个人倒霉,却不希望顾谈礼因为这件事被拖下水。    “好了,这件事便交给舅舅,以后,你只用天天玩你的。”顾谈礼俨然忘了阿窈现在已经是快要出嫁的年纪了,还是一厢情愿地把她当作一个小姑娘哄着宠着。  “我都这么大了还天天玩,阿舅,别人要说你养了一个废物!”  “谁敢说阿窈的坏话?”顾谈礼故意装作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逗得阿窈哈哈笑。    阿窈将她的遭遇一说,顾谈礼心疼之余却有些庆幸,还好他想的这些事情都没发生,不然,女儿家最重贞洁,赵家那几个老古董,只怕根本不让阿窈进家门,如今倒好办许多。  “阿窈,你记住了,回头到了家里,只需说你被挤散了,不妨跌了一跤,摔破了头,前事尽忘,被一个淳朴的农家救了回去。直到最近才想起来,然后遇到我,把你带回了家。至于别的,什么花娘,瘦马,一个字儿也不要提,跟谁也不要提!知道吗?”顾谈礼正色对阿窈说。    阿窈点头:“别的也就罢了,只是这卫公子一路跟我聊得甚好,都快成至交好友了,”阿窈一脸苦哈哈的神色:“还跟我约好了,回了京城,要秉烛夜谈,时常往来呢!”  “卫家大小子心眼不多,还好糊弄,回头你对他说要出门游历,把家搬走。别的事情就交给舅舅,他要去查也不怕的。”顾谈礼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可惜,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倒是一个好夫婿的人选。  江素素认认真真地履行自己的责任,很用心地听着门外面,全然不注意阿窈跟顾谈礼都聊了一些什么话题。然而,顾谈礼看到她却眼前一亮,摆出一副慈爱的表情,走到江素素身边。    “好孩子,你叫素素对不对?”  江素素听见她的名字,茫然地回头,却被顾谈礼不甚自然的表情吓了一跳。  “......”二叔您笑得人心头发寒啊......  顾谈礼见江素素往后缩了缩,还以为自己还是太严肃了,吓到了这位娇柔的小姑娘,便又把笑容加深三分,声音放柔:“你家中还有亲人吗?”  “爹娘死了,还有哥嫂。”江素素又离他远了一些。    “你是怎么到林妈妈手里的?”  “拐的。”  “你想不想哥哥嫂子呀?”顾谈礼看着冷淡的江素素,有些苦恼,只能又拿出哄孩子的口气。  “不想。”江素素面上心里毫无波澜,看着有点惊讶的顾谈礼,想想这毕竟是阿窈的舅舅,看在阿窈的面子上又补了一句:“他们要卖我。”    “他们爱钱是不是?”顾谈礼恍然大悟,心里算盘打得顺溜。  江素素本能似的不想再提这对哥嫂,只是点点头,不再开口,继续听外面的动静,但是顾谈礼并不放过她:“素素是哪里人呀?”  “衡州,同里镇,杏花村。”江素素离开家乡时还小,但因为家里每到三四月,杏花满坡,因此记得格外清晰。  顾谈礼眯起眼,琢磨着,能去找另外一个苦主了。    这时候的卫修还不知道,他已经被一心敬慕的顾谈礼划拨到了好糊弄的行列,顺便还惋惜了一把没法做外甥女婿的角色,还在兴致勃勃地去筹划给顾谈礼接风。  “来,阿青,这个还不错,你尝尝。”顾谈礼给阿窈夹了一筷子粉蒸肉,又把另一个老汁煮羊肉尽数拨给阿窈。他还记得,阿窈不同于别的女孩子,最是无肉不欢的。  卫修看着顾谈礼眼里只看得到阿窈,给她拨这个拨那个,又奇怪又好笑:“让别人看着,还以为赵兄是二叔的儿子,看二叔这情形,哪是对着故交的半子!我这个学生可是半点没好处呢!”    顾谈礼干笑两声:“素素也吃,多吃些肉。至于你小子,还让我在你家的宴席上哄你?”  春雨左看右看觉得古怪,仍旧不甘心,偷偷扯着李妈妈出来:“妈妈,我看这位顾二爷也不对。正跟大爷说的一样,这样上心,哪是见一个朋友的女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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