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窈看着他。    纪依北只坐在位置的二分之一,半瘫在椅子上:“何志刚,是你杀的吧?”    所有线索编织成一张大网,不断勾勒出这件事的真实面貌,只不过远看虽然已经完整,但要是仔细扒着端详,就能发现其中有些残破的小洞是无法填满的。    何母这样一个看着那么不经事的女人真的能够做到完美的分\\尸,而坚持着迢迢千里背着尸骨扔到城市郊区边上的屠宰场?    监控摄像头记录着何窈在一天下午红着眼离开后,第二天早上却又回来,逗留到快入夜才离开,这又是因为什么?    而一个涉足这种组织的何志刚,面对对他怀有愤恨前妻真就能放松警惕到被一个一米六的瘦弱女人刺死还一点没伤到她吗?    纪依北点了点那张小票单子,除了那一包女士烟,下面还有一样东西——管道疏通剂。    --    “什么!何窈才是凶手?!”    观察室内,今天留在公安局没有跟进这个案子的舒克当场震惊地睁大眼睛。    余晓瑶摆摆手,很头疼的样子:“别提了,现在的小孩儿怎么会这样,我和纪队刚才过去何志刚家里时,我都快吓疯了。”    两人在收到赵东鑫短信时他们正在何志刚家中搜查到了最关键的证据。    “这是什么?”何窈装傻。    “上星期六下午三点你从何志刚家里出来,过了十分钟你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重新进了电梯。” 纪依北看着她渐渐褪去血色的脸,“哦,你自己那张小票当然被你扔了,这是我们从便利店找来的,看监控那个时间段你也的确去过。”    “……这能证明什么?”  何窈语气着了慌,勉强镇定下来自己就要发抖的身躯。    纪依北看多了各种各样的犯人,有的一见到警察就已经吓破了胆,有的即便到了最后证据确凿之时也镇定自若,但更多的就是像何窈这样的,故作镇定。    纪依北嗤笑一声,扭了扭脖子,看进何窈的眼睛里。    “把一个成年人分/尸到那个程度,出血量应该很多吧?”    何窈惊惧地颤栗起来。    “而何志刚的屋里却没有浓重的血腥味,瓷砖缝隙中也没有特别明显的血液痕迹。很不巧,我们发现了第一作案现场。”    何志刚有变态的性\\冲动,不仅爱慕年轻的躯体,而且常常将暴力、血腥溶于性中,在他屋内的书墙背后有一道隐秘的暗门。    那里,便是供他满足自己这种变态心理需求的地方。    而何窈正是在那里与何志刚发生关系时,趁他放松警惕之时,一刀致命。    何窈在去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今天要杀了何志刚!    起初他们以为何志刚是逃逸,那么搜查他房间的重点自然与被害不同,很容易忽略那件暗门。    那么这样一件恐怖的杀人案将永不见天日。    暗门里面,血腥味浓重,地板被血泡涨。    “哎呀,所以你这话前后矛盾了。” 纪依北悠哉游哉说,“要是是你妈妈杀得何志刚,她根本没机会进那间暗室,更何况,她要是真进了,还能相信什么‘被猥\\亵’的鬼话?那暗室里有些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何窈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最终无法。    “我在想啊,以你缜密的心思完全超出你妈,你为什么要把你杀了何志刚的事告诉她呢……还是,你告诉她就是为了让她替你认罪?”    最后一层谎话被揭开,何窈瞳孔急剧收缩,已经自暴自弃,也没了为自己辩解的心思。    而是咬牙切齿地喊:“我恨她!我恨她!”    纪依北正色:“是,因为与你存在某种恋人关系的何志刚曾今是她的丈夫,而你又不得不被她管束,很容易造成变态心理。可是然后呢,何志刚为了自己要把你送给所谓的‘金主’,你妈妈却甘愿为了你坐牢!”    审得差不多,纪依北站起身,掸了掸刚才落在裤子上的烟灰。    走出审讯室门时,他却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神色复杂地看了何窈一眼。    “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妈妈没有你想得那么蠢,她后来还用何志刚手机给他助理发了条信息说要出差,并且开着他的车到了机场车库,伪装出何志刚逃逸的现象迷惑警方视线。”    那天去调查那辆车时,纪依北坐进去过,驾驶座位置很窄,根本不是跟他身高相近的何志刚习惯的位置。    “所以你真当她一点不知道你和何志刚的事吗?她不过是更愿意相信你,或者是即便猜到你在说谎也愿意为你顶罪。”    天气渐渐回暖,露出点初春的端倪,有一些掩藏在白雪下的尸骨渐渐浮出视线。    “纪队,何窈妈妈闹着要见她。”余晓瑶从隔壁的观察室出来。    纪依北回头看了眼被两个警察架着出来的何窈,摆了摆手:“带她去见吧,看着点,别让这崽子再生出什么事来。”    说完,他突然瞥见对面玻璃门的休息室里趴着一个人。    夏南枝双手交叠,脑袋侧着枕在上面睡觉,房间内没有开灯,侧面的百叶窗透过傍晚的夕阳,落在她侧脸上,明暗鲜明,眉头却微微蹙起。    这时,屋内的灯忽然开了。    纪依北回神。    赵东鑫从另一边的门走进房间,轻手轻脚拉开夏南枝身旁的椅子,托着脑袋手肘撑在桌上,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纪依北莫名其妙心中“咯噔”一下。    他快步走过去,推开门进去,对赵东鑫一扬头,及时制止了身子不断前倾,嘴唇快要盖在夏南枝脸上的赵东鑫。    接着纪依北又装出十分正经的模样,指了指审讯室的方向:“抓了这么多人这就审完了?”    赵东鑫是另一个辖区的,他们缉毒队追查一个贩毒团伙经常全国各地追,这次正巧在纪依北的辖区被发现,便借用了他们的审讯室来审问那几个毒贩。    两人没有离开休息室,绕到窗边谈论。    两个高个子往窗前一站,登时原先洒在夏南枝眼皮上的光线瞬间消失,她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睛。    看清窗边背对她的两人,又困倦地重新闭上眼。    “审了,一个个都轻轻松松认了罪,而对‘上边’都一概说自己没有接触。”    纪依北顿了一下,简单地把刚才提审何窈的内容告诉赵东鑫:“估计我们这抓到的不过是个不痛不痒的皮毛,要把这片污水抽光,难。”    赵东鑫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有什么需要我们队帮忙的地方,尽管提。”    “你们也是。”    默了几分钟,赵东鑫透过窗玻璃看身后夏南枝的倒影,真是越看越好看。    他不由觉得不公平,怎么他们局里就没有这样的明星来拍戏呢?    “依北,那是你妹妹啊?”    纪依北淡淡应了一声,话锋一转:“我听人说今天是她送你去的?”    赵东鑫挠了挠短得扎手的头发,勾起嘴角笑出一边的酒窝:“她穿着警服,我还以为是你们队的人呢,后来开车开到半路上我才知道不是,还挺有个性的。”    “哦,她演一个警察,那是跟队里借的戏服。”    “依北……”赵东鑫话说一半,突然手握成一个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一声:“你妹妹有男朋友没?——我还挺喜欢她的。”    纪依北挑起一边眉毛看他,嗤笑一声:“啧,想当我妹夫啊?”    身后,夏南枝逐渐下沉的意识恍恍惚惚间不知道听到了什么,重新占据了大脑。    赵东鑫乐呵呵笑两声,仰着头:“怎么,这便宜给你占要不要?”    ——南南喜欢你。    纪依北在他背上掴了一掌:“你就别想了,人儿小姑娘有喜欢的人了。”    夏南枝倏得睁开眼睛,茫然地反应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她想明白,又听纪依北说:“咱俩这工作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你们缉毒队天天在明处跟在暗处的毒贩斗,有今天没明天的,你要喜欢别家姑娘我没意见,别来招惹她啊,我可不想她到时候年纪轻轻守活寡。”    这些话他们当警察的都听惯了,也不会觉得不吉利。    不过这样的话从读书时就没正形的纪依北口中说出来,赵东鑫还是一愣,接着叹了口气,问:“怎么着,那你是打算打光棍了?”    纪依北耸肩,百无聊赖似的手指扒拉着百叶窗:“谁知道呢,没想过。”    他是的确没想过。    纪依北虽然看着跟个流氓似的,嘴上调戏人都不打草稿,却好像天生对这感情没什么发达的神经。    大学时谈过几个同样警校的女朋友,也没琢磨出所谓谈恋爱的美好。    上次经陆潜一点拨,他才隐隐约约觉察出他对夏南枝好像的确跟别人不同——纪依北很少讨厌一个人,却着实不怎么喜欢夏南枝。    只不过这种“不同”发生得太早,他都从来没往别处想过。    在这个元宵节——夏南枝刚回景城之前,两人关系实在称不上好,还时常要斗几嘴。    而为什么讨厌她呢?除了最表层的夏南枝得到了他父母格外的关心,现在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那次他牵着夏南枝从办公室出来后,当天放学他就看见夏南枝把她们班那个杨芸芸堵在那条漆黑小巷里,把她吓得缩在角落里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夏南枝在他眼里就莫名多了一个标签——阴暗。    只不过他扪心自问,他的学生时代干过的混蛋事儿可是远远超过夏南枝的,他的那些朋友中,有三好学生,也有些狐朋狗友。    唯独只有夏南枝干了那么点“坏事”,让他很不喜欢。    事情太久远,纪依北完全想不起自己当时的情绪感情,于是想了半天也不能想明白自己到底对夏南枝是什么感情。    但是不管是什么感情。  他心里清楚,若是真跟夏南枝有了什么发展,以他职业的特殊,说不定是害了她。    “哎。”赵东鑫揽过他的肩,开玩笑道,“实在不行,我俩将就过吧,要是谁牺牲了另一个还能抓着凶手报仇,还挺酷的。”    纪依北笑骂一句:“操,滚。”    两人没注意不知道从哪个时候开始,夏南枝眼里的浓雾尽数褪去,定定地看着纪依北的背影。    扑闪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弧形的阴影,看不出情绪。    过了几秒,她突然牵起嘴角笑了,眉头舒展,重新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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