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立炜随警察清点了罗赛的遗物,相机还在,出事的时候,相机一直挂在她的脖子上,江边抢救的时候,有人帮她取下交给了警察。他们还从她的羽绒服袋子里翻出了她的手机,车钥匙,录音笔。脖子上的金镶玉小佛也被取下来了。五样东西,都装在了一个透明的收纳袋里,交给了唐立炜。    拉人的护工来了,罗赛就要被推去太平间。他跟在推床的人后面,走出了抢救室,眼睛一直跟着那床白色,不敢眨一下。眨一下,她就没了,永远见不到了。    形如鬼魅的陈峰看到被拉出来的人,还有跟在一边憔悴不堪的老板,一跃而起,趴在了死去的罗赛身上,“罗姐!罗姐啊!你醒醒!我求求你醒醒!”    护工麻木地说着请节哀。    周围,急诊的病人或者家属,有人红了眼眶,有人落了泪。生离死别,在这个急诊室里,每天都在上演。今天不知道又是谁家,降临了噩耗?    唐立炜强忍着悲痛,把陈峰拉开。护工终于把她拉走了,按了电梯,去了负一楼。    “我去给罗赛的父母打电话。”唐立炜因为刚才见过戴克,脑子已经清醒许多。有的时候人的悲痛,需要被转移,而唐立炜的悲痛很快就被仇恨占据了。    他深知,无谓的悲痛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现在必须把悲痛藏起来,先处理好罗赛的身后事,让她爸妈来见她最后一面,这样,她才能走得安心。    罗家夫妇听到女儿过世的噩耗,一时难以接受,在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音。唐立炜也无奈,罗家离京城太远,不可能亲自登门报丧,只能通过电话,告知罗赛的死讯,让他们尽快赶来。    唐立炜抬眼看向医院的天花板,白炽灯亮得晃眼,“罗赛,对不起。”    有记者闻讯而来,先是社会记者,来采访护士,问是不是有人跳津门桥。然后来的是财经记者,来询问是不是戴克老婆跳桥自杀。最后又来了一波娱乐记者,问是不是过气女星罗赛。    护士们刚开始有点蒙,罗赛和罗赛,是不是搞错了,死者是罗赛,幸存者也是罗赛。再仔细看分别出自两个男人的手的登记表,果真,是同名同姓同龄。    巧了。    或者说,是邪门。    胆小的护士直到换班前,也不敢独自一人去给幸存者罗赛去换水,虽然急诊科里都已经忙得团团转。    戴克没待一会儿就走了。那个罗赛孤零零地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让人毛骨悚然。    “我真的有点怕。”    “久经战场的护士,这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名字不一样还好,竟然是一样的,我就总以为……”    “以为什么?”    “躺着的是另一个。”    “傻不傻啊你,唯物主义接班人!”    “刚才抢救的时候就很奇怪……”    “好了好了,换班的人来了,回家好好休息,别乱想了,唯物主义!唯物主义!”    罗赛觉得好疼啊,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的,头也似要爆炸。    死了吗?她想。下地狱了?上刀山下火海了?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眼睛睁不开,却有模糊的白光。一会儿,眼皮被人硬生生地撑开,一抹强光照进她的瞳孔,几乎要把她射瞎。她有点不适地皱了眉头。    “打电话给她的家属,脱离危险期了。要办住院手续,转到楼上去。”罗赛迷迷糊糊地听到旁人说话,原来没死啊,她在内心苦笑,原来自己的命那么大,果然好人有好报,不知道另一个罗赛有没有被救起。    混沌中,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推来推去,她猜测应该是自己离开了急诊,去了普通病房。    她想睁开眼睛,大脑和身体却不协调,身体根本不听她的使唤。于是,罗赛又认命地昏睡过去,养精蓄锐也好,好累啊。    病房外的世界她一概不知。    外面各种八卦杂志,社会新闻都在真真假假地报道这起跳江事件。    【北信老板娘跳江自杀】    【罗赛自杀】    【丁雪峰前女友自杀】    在明星罗赛的光环下,还有一小撮人在网络上对当事狗仔进行围追堵截。    【狗仔无底线,追得过气女明星跳江】    【这年头,狗仔敬业也过头了吧,都能追进津门江去】    【国家也该好好管管这帮无底线的狗仔了】    陈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毫无声息,同事们不敢安慰,最开始那一天安慰一下他,这个大男人又哭又笑把他们都吓傻了。    唐立炜给他放假,他不开口拒绝,也不接受,每天都来上班,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罗赛的办公桌上的摇摆熊。    今天他终于动了动,打开了电脑,铺天盖地的新闻,跃入他的眼帘。各种不堪入目的话,都在骂因为救人而付出了自己生命的女狗仔。越看越红了眼,不过五分钟,他就砸了鼠标。    同事们担忧地看过来。    陈峰倏地站起来,红着眼睛大声说道:“你们就看着网上的人这么污蔑罗赛?抹黑我们做狗仔的?”    唐立炜刚从外面进来,见到这副场景,许多天来紧绷的情绪,慢慢坍塌。在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下,他开口:“陈峰,到我办公室来。”    陈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有些颓然地看着自己的同事们,他能要求他们什么?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现在谁在网上为狗仔说一句话,下一秒自己就会被喷成狗。    狗仔在这段时间里成了落水狗,人人喊打。    陈峰低了头,走进了唐立炜的办公室,顺手关了门。    “我知道罗赛的事情让你心里不好受。” 唐立炜的声音有些哑。    陈峰听出了老板的哽咽,抬头,他的老板又比他好多少呢?胡子拉渣的,最近唐立炜一直在帮罗赛的父母处理罗赛的身后事,今天刚送走那对中年失独的可怜人。    “现在,你手头上的事情都停一下,反正之前你们盯的也一直是戴克老婆和丁雪峰的料。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配合警方,落实罗赛救人的事实,这样保险公司就不会扯皮,至少要给罗赛一个名正言顺的说法,还有给她父母留下这笔保险赔付。”唐立炜絮絮道,有些无力,最近太累,精神又高度集中,说话声音不像平时那样霸道。    “戴克的皮,我一定要亲自剥。” 陈峰眼里有了恨意,咬着牙说出这句话。那天北信的新闻发布会视频,他现在想起来还心颤,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我太太不是自杀,而是无良狗仔一直尾随,才导致我太太落江。我们会对另外一个狗仔保留法律诉讼权利。”戴克在公开场合,睁眼说瞎话,颠倒是非黑白。毕竟老板娘自杀这个新闻导致了北信的股票下跌,资本家趋利避害,手段不知道比他们做狗仔的高多少。    狗仔的名声向来就不怎么好,毕竟是售卖明星隐私为生。现在,戴克的一份漏洞百出的声明,把狗仔推到了水深火热之中。同行对他们公司的人也很仇视,却没人想去追究身后的真相。    “下午你和我再去警局一趟。”唐立炜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对这个年轻人,他是佩服的,那天晚上,陈峰感动了所有的人,只是没有感动到被救者的丈夫——北信董事长戴克。现在戴克反而还倒打一耙,简直无耻透顶。    陈峰点了点头,眼里全是重生的光彩,仿佛仇恨一瞬间就把他的痛苦一扫而光了。    “你自己也收拾收拾,不要因为这件事让自己再颓废下去。罗赛是你师傅,她可不希望你变成这样。”唐立炜说着,眼睛有些茫然若失,罗赛啊,她以后只存在在回忆里了。她是陈峰的师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她的师傅呢。    唐立炜苦笑,“出去吧,去理个发,刮个胡子。”    陈峰坚定地点点头,发现唐立炜自己好不到哪里去,主动邀请道:“老板,要不一起吧。”最后,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讪笑。    下午,他们二人去了警局,对于戴克的颠倒黑白,警察闪烁其词,不说他不对,也不敢说他做得对。唐立炜有些火大,却一直按压着,低声下气地同他们商量,“你们什么时候开发布会,解释下这次的事情呢?毕竟公众影响太大了。陈峰作为唯一的目击者,他应该也有权利澄清这个事实吧?”    “等北信那个老板娘醒了再说,现在一方有一方的说法,北信那边没起诉你们已经算是仁慈了,如果起诉,陈峰还要再配合调查,哪有现在这么自由潇洒。”警察也不过是欺软怕硬,唐立炜的谄笑有点僵硬了。    “那你们有没有找过首富家的公子丁雪峰做过调查?” 唐立炜隐忍着,道出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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