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餐

萧昀说自己来找人，其实找的就是方琦。　　　　昨天上午和方琦分开之后，他的秘书立刻联系了《男士风尚》出版社的总编。报出华融集团的名号、并把萧昀的指示原封不动地转达了一遍之后，总编当即表示，愿意百分之两百地配合调查。　　　　于是，只用了半小时，夏日特辑的企划就被严查，摄影师也因为潜规则模特、被出版社终止了合同，而参与拍摄的所有模特的资料也被送到了萧昀的面前。　　　　又过了一个小时，萧昀查到了方琦的姓名、所属公司以及所有公开的个人信息；紧接着，出道以来的全部影像资料，包括方琦曾经出演的电视剧片段、参加的MV拍摄、走秀的三流活动，甚至是自娱自乐、上传到某弹幕网站上的美妆影片，统统被送到了萧昀面前。　　　　花了一个通宵，萧昀把这些影像看了个遍，并在第一道曙光升起之时，以方琦最近一次出演的综艺节目做收尾，结束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追星补完计划”。　　　　从客观角度看，镜头里的方琦，无疑是青涩且浮夸的，浮夸中还难掩演技的拙劣；但是，和每一个沉迷在自家idol魅力里无法自拔的脑残粉一样，萧昀也认为自己看上的“女神”天下第一完美。　　　　没有演技又怎么样？有颜就行！　　　　智商堪忧又怎么样？可爱就行！　　　　不会说话、不招人待见又怎么样？那叫真实率性！　　　　看完方琦的影像资料，萧昀丝毫不觉得困顿，他像世上千千万万的新生粉一样，不满足于屏幕中的偶像，还想从其他途径、更加全方位地了解自家偶像。　　　　于是，萧昀又细读了一遍方琦的资料，接着，他又打开了微博，把方琦的主页从头到脚地刷了一遍，甚至还把下面的留言也都看了。　　　　正当他准备关掉微博、再看一遍方琦的最新综艺时，突然，页面上面弹出“新微博”的提示。　　　　【今天上午有试镜，祝我顺利/比心~】　　　　方琦发布的这条新动态里，附了一张她参加试镜的自拍，淡雅清新的妆面，两缕鬓发弯曲散落，配合扎在脑后的发髻，甜美中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古典韵味。　　　　萧昀将这张照片默默地点击了一个右键另存为，然后，盯看这条微博良久，心底渐渐燃起一股宿命感：为什么在刷微博的时候，正巧弹出了这条新动态？为什么女神对着镜头微笑的模样，就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一样？　　　　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天意！是女神的召唤！　　　　像是突然得了神启般、心情豁然开朗，萧昀将唯物论和辩证法都甩到了九霄云外，决定立刻赶去试镜会现场，见方琦真人一面：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冲动，这是天意的指示，是天降的责任和义务。　　　　关掉电脑，萧昀立即联系了微博的投资合伙人，随便给了个理由，对方火速找来运维中心负责人，解析了方琦发布这条微博时的IP地址，并进一步定位了她目前所在地。　　　　说来也巧，当萧昀赶到博通影业大厦，准备调取监控录像时，恰好遇到方琦乘坐电梯下楼。　　　　明明盯着同样的脸看了一整晚，可突然见到真人，他还是激动到呼吸急促、手抖舌颤，一时间紧张得无法问好。　　　　幸好方琦没对这次“偶遇”多作猜疑，只微微诧异，便主动开口打了招呼，“你不是在华融东方大厦上班吗？跑这么远来找人？”没记错的话，两栋大厦之间大概隔了十站地铁距离，说远也不远，但绝对算不上近。　　　　“嗯……工作原因，来、来这里找人谈点事。”　　　　萧昀当然不会坦白自己是来找方琦的。如此一来，背地里偷偷调查、并且定位她位置的事情就会暴露，严重的话可能会被女神视为跟踪狂，从此打入黑名单。　　　　虽然他的行为和跟踪狂没什么区别，但只要不被发现，所有的相遇仍旧只是“偶然”。　　　　方琦亲切微笑，搭话道：“真巧，我也是工作原因到这座大厦来的。今天这里有电影的试镜会，经纪人让我过来试试运气。”　　　　萧昀佯装对她的行程一无所知，接问道：“……结果怎么样？”　　　　“从刚才试镜时导演们的反应来看，可能不太理想……”方琦勾了勾唇角，牵出一抹苦笑，“所以我想在这里多等一会儿，等大家都试镜结束了，再去和导演们争取争取。”　　　　“我陪你一起等。”萧昀赶紧接话，为了避免结巴，只能尽量长话短说。　　　　方琦一愣，“你不是来找人的吗？”　　　　“已经找到了。”　　　　见青年执意要留下来陪自己，方琦微窘，却并不反感。　　　　一方面，她和他三番两次地偶遇，这种难得的缘分教人倍感亲切；另一方面，青年虽然说话有点结巴、动不动就脸红，但长相帅气，气质也出众，叫人讨厌不起来。　　　　人嘛，再理性也逃不过“以貌取人”的魔咒。　　　　熙熙攘攘的走廊人群中，满眼皆是五官立体的帅哥和妆容精致点的美女，但面前的青年往人堆中一站，帅气英俊的长相丝毫不输给在场任何一名男演员，特别是那双深邃的鹰眼，炯炯有神、如炬如星；一身笔挺修身的藏蓝色西装，勾勒出常年自律健身的完美线条，搭配精炼英挺的气质，更凸显出他周身气场的凌厉优雅。　　　　这就是所谓的，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要凭实力打工？　　　　察觉到方琦打量的视线，一直在撒谎的萧昀有点心虚，“怎么？”　　　　方琦微赧，随口岔开话题道：“我看你眼睛有点充血，好多红血丝，是不是没睡好？要不忙完了工作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事。喝杯咖啡就好。”好不容易一路找来，萧昀当然不愿意乖乖回去补觉。　　　　“那我请你喝咖啡吧？”方琦灿然一笑。　　　　啊？没听错吧！萧昀有点懵，幸福来得太突然，完全没料到女神会主动约自己喝咖啡。　　　　“等待面试的人还挺多，估计还得有两三个小时才结束，我们到楼下喝个咖啡吃个午餐，聊会儿天再上来也不迟。”　　　　————————　　　　博通影业大厦一层大厅就有咖啡厅。现代化简约装修风格，纯原木色调为主，墙上贴了一圈中外经典电影的海报，柜台旁立着一个大橱柜，里面摆放了近百名当红明星的签名照和手印框。　　　　若是影迷进入这家咖啡厅，想必会激动得把手机拍到电池耗尽；但进出此店的常客几乎都是影视圈从业者，对这类收藏见怪不惊了，因此店内氛围倒也算安静。　　　　挑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萧昀和方琦对面而坐，待点完餐、服务生离开以后，两人不经意间视线对视，微微一愣后，各自随即飞快地别开了视线。　　　　不看还好，一对视反而心生尴尬。　　　　方琦假装观望窗外来往的行人，突然意识到，自出生以来，自己还是第一次和男性单独同桌共餐，而“初体验”的对象还是自己主动邀请的……　　　　大概是太有缘了，加上青年在上班日还被派到大老远地找人、绝对是公司里不受重视的低层，亲切之余，倍感惺惺相惜，所以才会忍不住想结交这个朋友……嗯，一定是这样的。　　　　不同于方琦的尴尬，萧昀移开视线的原因，是紧张和兴奋。　　　　只需多看一眼，都激动得快要窒息；现下在卡座这种半封闭的暧昧空间里对坐，彼此距离不到一米，萧昀就更是心跳加速、脑袋发懵，连抬眼直视都困难。　　　　彼此间迷之沉默了三分钟，最后，还是方琦先开了口。　　　　“见了这么多次面，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萧昀忙报上了姓名。　　　　“萧昀是吗，真是个好名字。”方琦眨着大眼睛，眉眼带笑地望着他，萧昀被看得心跳咚咚加速；大概等了半分钟，方琦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萧昀大窘，心说哪还用再问你的名字，我不但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连你的血型生日工作地点住址都查清楚了，还花了一个晚上看完了你所有的作品。　　　　想归想，表面还是得装作一无所知，“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琦。”有意结交萧昀这个朋友，见他又紧张得结巴了，方琦忙寒暄道：“我们俩一星期内见了三次面，还挺有缘分的；若还有缘，等下次有机会再见面，就能互叫名字了。”　　　　“嗯。”萧昀点头。会有机会再见的，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能再见。　　　　“说起来，我还没向你道谢……”　　　　“？”　　　　“昨天杂志模特的工作，我不是惹了麻烦吗？当时在花园里、我慌张失措的时候，是你及时出现安慰了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如果萧昀晚出现几秒，说不定她就从七楼跳下去了；虽然不会摔伤，但以现在的功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今天的试镜想必也无缘了。　　　　念及此，方琦不禁向萧昀投去感激的一瞥，眸中泛起了一层水波般的柔光。　　　　“几、几句话而已，不用、不用谢。”萧昀心脏一颤，声音抖得快要飞起了。　　　　“不过，正如你所说，那家杂志有错在先，后来确实没再来我的麻烦。更奇怪的是，昨天拍摄中断之后，不但整个企划被取消，那名摄影师好像也被辞退了……不知道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昀轻摇头，嘴角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背后发生了什么，他当然是知道的，但并不打算讲出来。女神可是救过他一命的人，替她处理一桩小小的麻烦事，即是举手之劳，也是理所应当的，远不足以作为邀功的资本。　　　　说话间，服务生端上来了两人的餐点：萧昀的是一杯阿萨姆陪一份英式早午餐拼盘，方琦点的则是一杯橙汁和一份鸡蛋三明治。　　　　萧昀其实一点都不饿，他机械地嚼着食物，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方琦身上了。　　　　她用餐的姿态优雅如画，纤瘦的背挺得笔直，端坐如钟，十根纤纤玉指分别捏住三明治的左右两侧，蜜色薄唇微张，上排洁白珠玉般的白牙隐现，从三角形的顶端咬下，留下整齐的齿印；一小口食物进入口中，她闭嘴无声地咀嚼，规律起伏的脸颊下，教人仿佛能看到食物在那粉唇皓齿间融合的画面。　　　　如果不是店内嘈杂的人声起伏，萧昀差点以为，自己正在画廊里观赏一副淑女进餐的油画。　　　　正看得如痴如醉，咖啡厅大门被推开，紧接着，整个店内突然像是被设置成了静音状态，先前低语起伏的谈话声瞬间消失了，只有背景音乐还在流淌。　　　　什么情况？　　　　本来心思都在方琦身上，但店内骤然安静得过分诡异了，萧昀忍不住抬眼向门口望去——原来是齐沐云带着三名保镖找来了。　　　　平时和下属们走在一起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坐在窗边、以旁观者角度打量，只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冷脸男子，身后还跟着三名眼戴墨镜、穿着修身黑西装的壮汉，气势汹汹地涌入咖啡厅，目光在店内四处扫射……　　　　俨然是山口组寻人火拼的架势。　　　　店里都是些见多识广的媒体人，见到齐沐云等人这副阵仗，都觉得来人不善，纷纷默契地停止了交谈，低头哑声用餐。　　　　扫了一圈店里的顾客，齐沐云的视线落在了萧昀身上。他眉眼一展，正要给自家老板打招呼，却被后者回了一记冷眼。　　　　萧昀素来低调，不喜欢在公众场合暴露身份；加上现在他对面坐着方琦，只想和女神独处、暂不接受打扰，于是甩了一个“闭嘴”的眼神给助理。　　　　齐沐云得了暗示，硬生生把已经到嘴边的招呼又噎了回去。　　　　虽不能相认，但以客人的身份、坐在店里喝杯咖啡总可以吧……带着三名保镖，齐沐云路过萧昀桌旁，堂而皇之地在隔壁桌坐了下来。　　　　屁股还没坐热，他和三名保镖就开始有一眼没一眼地打量方琦。　　　　齐沐云知道两人相遇的全过程，对于方琦、这个能让母胎单身二十六年的老板一见倾心的女人，自然充满了兴趣；而保镖们从没见过自家老板约会的样子，对于能让工作狂放下工作、跑出来喝咖啡的女性，当然也是好奇满满。　　　　“你认识隔壁桌的人吗？”方琦身体前倾，凑近到萧昀面前，压低声音询问。　　　　“不认识。”解释起来太麻烦，萧昀无视了电灯泡的光。　　　　“那为什么他们一直盯着我们这边看……”　　　　侧过头去，萧昀发现齐沐云等人果然在朝这边偷瞄，像是透视仪射出的扫描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射在方琦身上。　　　　看什么看！不是一开始还怀疑人家存在的真实性吗？再说了，这么盯着他的女神看，征求过他的同意了吗？　　　　萧昀紧锁剑眉，甩过去一记冷光。　　　　接收到来自老板的警告，齐沐云四人收敛眼神，眼观鼻鼻观心，坐直了身体，各自捧起菜单，假装认真研读。　　　　方琦此时又问：“你说……旁边那桌人会不会和上次绑架你的那帮人是一伙的？”　　　　“应该不是……”绝对不是！　　　　方琦暗暗凝息，并未没感受到杀气，但那几名戴墨镜的壮汉看起来并不面善，还是小心为妙。“要不咱们快点吃，吃完你赶紧回公司去避避？”她小声提议。　　　　“哦。”　　　　萧昀只想有多慢吃多慢，吃完饭最好再吃个甜点，吃完甜点再喝杯茶，如果可以的话，坐在这里、和方琦一起顺便把晚餐吃了也OK；现下一听方琦催促着要散场，他立马拿起手机，飞快给齐沐云发去一条短信。　　　　“给我消失！立刻！马上！”　　　　十秒钟后，齐沐云带着三名保镖小跑着离开了咖啡厅。　　　　望着四个匆忙离去的背影，方琦和其他顾客都是一脸诧异。“……怎么又突然走了？”　　　　“或许找错路了。”萧昀一边回话，一边好整以暇地吃了一颗茄汁黄豆。很好，碍事的人消失了，现在可以慢慢吃饭，无限延长和女神在一起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