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马上发火,反而平淡地问:“你喜欢喝什么酒?”    酒?  看季节下酒,人生真是一盘菜。    鹿泉没意识到他微妙的情绪,反而大剌剌地靠着沙发,两眼放空地看着天花板,认真回答:“看什么季节吧。”    林清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奇怪。  除了那次去酒吧找人,应景喝了几杯酒,他平时滴酒不沾。    他生理性厌恶酒,总觉得酒要惹大祸。沾酒就像沾/毒,只不过酒被包装的繁复得体,好骗人一点。    他爸爸不喝酒,似乎对林清浦讨厌酒并不意外,总是低声说,应该的,你应该讨厌酒。    那样喃喃的样子似乎是命中注定,林清浦很少看到爸爸神神叨叨,他不能理解,但更坚定地厌恶酒。    人呆在透明玻璃的世界里,外面倾盆大雨,狂风暴雨都是酒,它们狰狞地爬过玻璃,想骗人离开安全地带,去追求所谓的麻木,所谓的刺激。    他拿出冰箱里的几罐啤酒,易拉罐表面还有细小的气泡,随着林清浦轻轻抚去,变成细长的透明水渍。    “这酒你买的?”  他坐下来,手慢慢敲着一罐酒。    鹿泉终于察觉到他语气的不对劲,有些紧张地直起身,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有些磕磕绊绊地说:“我买的。”    “这样。”林清浦笑了笑,不带一点感情色彩,“我讨厌酒。”    鹿泉情愿他脸上有明显的生气,或者尖锐的嘲讽。但他空白的表情让她只能自我想象,简直是留白的恐怖。    “上次不是去酒吧喝酒吗?原来这么讨厌酒啊。”鹿泉强撑着调节气氛,手不自觉僵硬,“那我等会儿把它们都拿到房间里。”    林清浦低头说:“跟你解释过了我上次为什么去酒吧,我很后悔那次喝酒。它打破了我引以为傲的自律,它是绝对错误。”    鹿泉假装插科打诨地接话:“那下次就不要喝啦,我现在就把它们收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要拿那几罐酒。    可林清浦伸手,把那几罐酒都揽回来,笼在一起。  鹿泉根本碰不到酒。    “鹿小姐,我跟你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    “房产证写着我的名字,这屋子里一只蟑螂我都管的着。”  “嗯。”    然后他拿起一罐酒,在手里掂量着,慢慢地说:“你觉得我会容忍房子里有一罐酒?”    鹿泉觉得他这个人不可理喻,他不喜欢酒,她藏起来不让他看到就好。  现在是什么意思,是要让她直接把酒丢掉吗?    她试探着问:“那怎么办?”    他把酒放回桌上。  “扔掉。”    “扔掉?”鹿泉问他。    他重复:“马上,扔掉。”    她想再说点什么,但能说些什么呢?    鹿泉转身撕了张垃圾袋,揉开袋子,伸手就把啤酒往袋子里扔。袋子很薄,撑不住被猛扔的啤酒,它被重重的压到透明,差点就被压破。    可她不管,一罐比一罐扔的凶,扔完啤酒,拎着袋子就出门。    只留给林清浦一声重重的关门声  ——“嘭”    林清浦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女人关门真用力,每次都这样。    鹿泉感觉血直冲到脑子,其他什么都不想,只想抢了啤酒就走,不要再看到林清浦一眼。    她走到楼下,动作突然慢下来。湿润的绿色淹没了她,楼下的空气很陌生,冷冷的很生分。  这让鹿泉突然冷静。    她慢慢走到垃圾桶边,拿着手里的袋子,却没有刚才非得扔啤酒才解气的冲动。    鹿泉拎着袋子,把袋子空空地悬在垃圾桶上,想了半刻。    她偷偷把袋子藏进旁边的草丛里。    拜托,林清浦大哥,啤酒不要钱买吗。    等她再回去,两个人相顾无言,各自进了房间。    才进房间没多久,鹿泉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捞起手机一看,是外婆。    自从被偷之后,她没有给外婆打一个电话。家里只有外婆一个人支持她画漫画,但她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    她没有做好准备面对外婆。她忐忑地接起电话,细声说:“外婆。”    “你怎么这么久没给外婆打电话?”    鹿泉找了个最容易被拆穿的借口,“我最近很忙呀。”  果然外婆是最容易看穿她的人,“你很忙?我猜你一点都不忙。你爸爸跟我说了,你找了一份工作。”    她有点心虚,“对呀,找了份兴趣班的工作。”    “你爸爸说你答应他不再画了,我不相信。你顶多骗骗他,骗不到我。”    “外婆,我当然不会放弃啊。”    “你要是这么容易放弃,你就不是我养大的鹿泉。”    两个人对话的中心一直在鹿泉身上,但她知道,最应该关心的是外婆。  外婆为了不让她担心,总是想办法瞒着自己的病。她平时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让她为自己操心,她就更没心思好好画画了。    鹿泉捏着手机,忍不住问:“外婆,最近病有没有好一点啊。”    外婆用轻快的语调说:“好多了,我看再过段时候啊,这病就要完全好了。”    听到这儿,鹿泉鼻头一酸。外婆现在都还在哄她,怕她担心,不想给她添麻烦。    “外婆,你放心。我最近参加了一个比赛,到时候就有钱好好给你看病。”    “看什么呀,我都要好了。”    鹿泉低着头,“外婆,我不是小孩了。”    对面沉默了会儿。  “我知道。”    “我要承担我该负起的责任。”    既然下定决心要做个负责任的大人,就要有行动。  她必须在最少的时间里赚最多的钱。  能不能赚到钱,当然有运气成分。但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要拼命到不能更努力。    她跟编辑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比赛的事。    【小泉泉,现在就你没更新了!咋,您压轴?】  【没,今天才拿到新的笔记本和画板,明天就更新】    【我替你打探打探了敌情】    鹿泉敏锐的小脑袋转起来【咋咋咋,有什么情报】    【现在第一名那位,背后有人,而且男朋友很能打】  【很能打?】    【帅呗~】    虽然自己跟林清浦哪儿哪儿都过不去,但平心而论,大街上她没见过几个人比他好看。  比脸这种硬件她很有信心,但性格的隐形软件,她隐隐担忧——都得看她颠倒黑白的功力如何。    下午出门上班,她特意溜到垃圾桶旁边,左顾右盼看一旁没人,悄摸摸地从草丛里拿出袋子,把几罐啤酒塞进包里。  包被塞得鼓鼓的,她有种莫名的得意感。站起来挺直腰板,自豪地拍拍包里的啤酒。    宝贝们,妈妈带你回家。    上班时,那群小家伙还是嘻嘻闹闹,没点样子。  她也想做出有威严的样子,可惜那几个人精小女孩,一早就看出她是个软柿子,一点都不怕她。    等下课休息,陈绮蓝跑到她旁边,颇为温柔地摸着她狗啃般的短发。    “怎么了?”她回过头问。    陈绮蓝颇为期待地翘着脸问她:“老师,我可以给你绑头发吗?”    这个要求挺奇怪,她有点点担心是不是恶作剧。可陈绮蓝的语气很恳切,似乎并不是要恶作剧。其实……她更担心的是,她头发这么短,能怎么绑?    “可以啊。”鹿泉摸摸自己的头发,“但老师头发这么短,能弄吗?”    陈绮蓝眼睛亮了亮,她好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又向鹿泉确认,“老师,真的可以吗?”    鹿泉不知道,为什么陈绮蓝这么惊奇,还是笑了笑说:“当然可以呀。”    不知道陈绮蓝什么时候从书包里掏出一把梳子和几个精致的皮筋。  她慢条斯理地理着鹿泉的头发,温柔地说:“鹿老师,我都想不到你肯答应我。你真好。”    鹿泉不知道自己还能被人这么夸,她有些奇怪地问:“其他老师难道不好吗?”    陈绮蓝嘟着嘴,说的委屈又不平,“之前的老师很凶,她们都不喜欢我。她们太坏了。”    鹿泉安慰她:“老师们都很好的。”    “我看不是,就你最好。”陈绮蓝的手很巧,给鹿泉扎了个漂亮的半丸子头。    鹿泉照了照镜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这狗啃般的头发原来也挺好看。  陈绮蓝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还补了一句:“老师你要是用卷发棒卷卷头发,会更好看。”    下课的时候,她开心地和每个孩子说再见。    跟戴文林说再见的时候,鹿泉笑着夸他:“今天画的很不错,看不出来你画画这么细腻,很期待下节课你画的画哦。”  戴文林看着她,点点头,没有笑,礼貌地说了句:“老师,下节课见。”    鹿泉点点头,看着他走。    她没看到戴文林悄悄地笑。  从来没有老师夸他,他知道自己画的不好看,他学画画就是陶冶个情操,培养个兴趣爱好。    他们顶多敷衍地说句,还行。  一句还行有什么用啊,还行不就是不好看吗。    所有人都走了,鹿泉踌躇地站在主管门口。她敲了门没人开,她偷偷地打开门看,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只好站在门口等。  等的实在无聊,她拿出手机戳了戳水大哥。    【现在,此刻,决定我这个月钱途的时候】    林清浦打开手机,又看了眼桌上的账本。  【现在,此刻,决定我是否要转业的时刻】    赔赔赔,就像他妈说的一样,你那个书店就是个赔钱货,什么时候赚过一分钱。  赔钱货?他不这么觉得。  顶多是,暂时还未盈利。    主管回来,看到她在门口等,有些诧异地问:“有什么事吗?”    鹿泉尴尬地笑了笑:“能进去说吗?”    主管点点头,让她进来坐。    “怎么样?还适应吗?你们班上有几个女孩很坏,之前的老师都管不住她们。”  主管关心地询问。    她有些腼腆地笑笑:“还挺适应的,学生们都挺乖的。”    主管笑:“那就好。”    “那个……有个事。”  鹿泉咬着嘴唇,觉得难以启齿。    “怎么了?”    “我能不能,先预支一个月的工资。”    说完鹿泉紧张地看着主管的脸,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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