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泉看着爸爸，突然想到很多事情。自从阿姨怀着聪聪进了她家，原本属于她的关心被慢慢分散。 到最后她觉得家里没有一点温暖的空气属于她，家里客厅明亮的灯光也不属于她，她一般躲在房间里，开一盏小小的灯，想着以前妈妈还在。 她的确很固执，想要做一件事情，就排除其他可能性。她之前太小瞧生活的困难了，现在想一想，去兴趣班，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困难一件接着一件，承受的底线慢慢变低，当初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全都那么自然。 她努力让自己听起来镇定，这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就算她不愿意，把眼泪揉进每个字里，让语气显得最平淡。 “爸爸我答应你，我明天就去兴趣班上班。” 鹿父看着女儿，这些年自己很亏欠她，忽略了她的很多感受。这十几年很多闪烁着的记忆点，都看不见她，更多的是鹿聪，他第一天上学，他考全校第一，他考上最好的高中。 他是父母的骄傲。 对女儿，即使他充满愧疚，也觉得没有再后悔的余地。这十几年就这么过了，木已成舟，只能现在做一些缝缝补补，他心知肚明很多事没法弥补。 记下负责人的电话和兴趣班的地址，鹿泉打算照旧和父亲懂事地告别。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聪聪，我会过的很好。 街上来往的人神色淡漠，冷风细雨斜斜地刮着，周遭像被水打湿的儿童画。这画是鹿泉小时候信手涂的，等她长大了，发现眼泪打湿了那画，以前的童真现在显得滑稽又可笑。 他们都没带伞，鹿泉站在红绿灯下对着马路另一头的爸爸挥手告别。 他弯着腰，缩着脑袋，雨咻咻地往他身上点，灰色的外套被淋成黑色。他的眼睛被雨雾着，看不清街对面，更努力地仰着头，想看见鹿泉。 鹿泉看着他，心里突然难受，雨啪嗒啪嗒地骗出她的眼泪，可她觉得脸上凉凉的只是雨。 “下次见。” 鹿父在街对面喊。 鹿泉努力地笑，同样大声地喊：“爸爸，下次见。” 她一点都不奇怪自己喜欢喝酒。 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什么好依赖，只有在酒河里，她撑着破烂的小船，才有天地之大，我一叶小舟，今夜好歹有容身之处的归属感。 便利店里的灯光让淋了雨的鹿泉很狼狈，她一进店，猛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人瘦的没形，身上粘着雨一甩狼狈地洒在便利店干净的地板上。 她觉得自己是一条已经哭了好多天的破毛巾，刚刚才被拧干。 她买了几罐啤酒和一把雨伞，突然觉得该给自己买一双女式拖鞋。 鹿泉又转身去了隔壁的家居店，给自己挑拖鞋。家居店很整洁，干净的跟林清浦家一样。 林大爷…… 她在逛店的时候生怕他突然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居高临下地数落她“脚这么脏，把地板踩脏了，一点都不爱干净。” 她走到杯子架子前，灯光照的杯子格外明净。 倒是跟林清浦家那架子杯子一模一样，说起来自己还个杯子喝水。 她看了看架子上的水杯，顺手挑了一个合眼缘的杯子。为什么说合眼缘？她总觉得跟这杯子在哪儿见过，或许是上辈子的缘分，或许上上上辈子不经意的一瞥。总之，她选 回到家里，她正想打开冰箱想整理买的食材，却发现林清浦在冰箱上贴了好几张便利贴。 她顺手撕下两张来看。 “1.葱姜蒜不吃，可以接受味道，但不可以接受亲口吃到，请特殊处理。 2.泡菜榨菜咸菜不吃，除了雪菜肉丝面和石锅拌饭 3.只吃醋不吃酱油 4.羊肉只吃羊肉串和涮羊肉 5.鸡肉只吃炸鸡，拒绝鸡汤。喝鸭汤，只喝笋干鸭汤，要清汤，不接受先红烧再煮汤。 6.上顿吃的饭下顿不吃 7.茄子要撕成小碎条才入味 8.不吃辣，除了酸辣粉和鸳鸯锅 9.西红柿冬瓜南瓜红萝卜永黑 ……待补充” 林清浦你大爷的，鹿泉又恨恨地撕下第三张便利贴。 他竟然打印了一张微信二维码？ “鹿泉：加我微信，手机就先不留了，免得以后麻烦。” 林清浦这个人就是这样古板，微信里的联系人与私密生活可以保持距离，分组或者屏蔽朋友圈，再不然你拉黑，总之不会给他带来侵入感。 手机号码就不同，会让他有一种私密生活高压线的危机感。毕竟现在还有几个人会无聊发短信呢？ 到现在他还是认为她之后会缠着他。 麻烦？ 呵，有什么麻烦的。 不过鹿泉转念一想。她微信没绑手机号，估计林清浦手机也没绑手机号。 以后钱财两清，如他所言，山水不相逢。 林清浦在家里对着鹿泉时不时生点小气，在店里是天天吃下手榴弹。 他在店里转转，觉得这不合心意，那又不合心意。这些店员什么都做不好，怪不得最近店营业额越来越少。 “这里的书你们摆的东倒西歪的是想干嘛？” “好好想想这本书该放在那儿，到处乱放干嘛？” “地上这么脏你们都不拖一下？” 店员小A拿着拖把，偷偷看了眼老板。 可怜的老板，自从生意不好之后，每天到店里都愁眉苦脸，她自己都担心，什么时候这店倒闭了，自己就得喝西北风去了。 等老板去门口散心，小A拉着小B偷偷说：“我看我们离喝西北风也不远了。” 小B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给老板听到了你现在就得喝西北风。” 小A随手拿起一本书，深情朗诵：“我们的老板，可爱的老板，再穷都给我们发工资的老板，上哪儿去找。” 林清浦悄悄从他们后面经过，冷不防来了句：“说坏话我听到了，拍马屁我也听到了。互相抵消，不扣奖金。” 小A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老板的耳朵可真灵…… 虽然嘴巴上说着互相抵消，不扣奖金，可林清浦盘算着，月底自己那点私房钱被掏完之后，拿什么给他们发工资？ 晚上回到家里，林清浦躺在床上，突然想跟人说说话，打开手机翻了翻，又不知道找谁说才好。 不如意，困境，人究竟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点转机呢？ 【没脑子】 【水大哥，你真是个预言家！】 【怎么？】 【双黄蛋，我碰见了双黄蛋。这几天我的生活出现了小小转机，虽然还是有很多困难，但是我有努力的机会了。】 前几天还是自己劝没脑子看得开一点，没想到今天没脑子就兴奋地跟自己讲出现转机了。 他的转机在哪里呢？ 【不瞒你说，我现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时来运转】 【说实话，我一直就只觉得自己倒霉。可我今天突然发现，其实我有很多事情做的不好。适当的妥协，也不能说是妥协，有了更好的基础，才能做喜欢的事情。比如说你是个导演，你想拍一部文艺片，可是拍文艺片不回本啊。怎么办？先拍一部商业片赚点钱，再补文艺片呗。】 【你想的很开】 【生活所迫，突然开窍】 林清浦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拍“商业片”呢？ 第二天鹿泉挣扎着六点钟起床，梦游一般地买了菜，梦游一般煎蛋。 嗯？她突然清醒了不少。 这个蛋是双黄蛋？ 她侧身，看了看餐桌边的林清浦。他坐的笔直，信手翻着书，没有平常针锋相对的样子，跟早上的阳光一样无害，只是静静地流淌在困倦的大街上。 算了，给他吃。 到了兴趣班，鹿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班里的男女比太悬殊了。 十个初中生。 八个女生，两个男生。 两个男生一个柔柔弱弱，混到旁边女生堆里当个好姐妹好不违和。如此说来，这个班里可以说是九个女生，一个男生。 九比一，这个比例比各大尼姑庵大学还惨。 剩下的一个男生，带着眼镜，特别书卷气。 操场的草坪氤着青草香，天蓝的看不见边，像永远熬不到的星期五。她可以想象出他穿着校服，阳光洒在他身上，他不经意对你一笑，露出他的小虎牙。 鹿泉突然想到一个人，她高中认识的一个人。 几个女生看到来了新老师，都挤眉弄眼，不知道有什么鬼主意。 鹿泉清了清嗓子：“我是你们新的老师。” 最显眼的女生不怵场，反倒先说：“老师我先自我介绍，我叫谢山绿。” 她旁边那个女生跟谢山绿对了对眼神，跟着说：“老师，我叫陈绮蓝。” “名字很特别，颜色姐妹。” 鹿泉笑着调节气氛。 颜色姐妹互相使了个眼色。 陈绮蓝瞥了眼角落里的书卷气男孩，“老师，班里没几个男的，你怎么不让那个男的先自我介绍。” 这两个女孩一看就心怀鬼胎。 少女情怀都是诗，藏都藏不住。 可鹿泉打断她们，树立老师威严要紧。 她笑着说：“难道不应该让老师先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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