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对于女儿的安危始终牵挂不下,虽不便亲身前来相送,却差人送来护膝、手套、手炉,以及一大匣子用来预防急病的药丸药锭。 儿行千里母担忧,楚瑜捏着手里何氏亲自做的香囊,心内万分酸楚不舍,恨不得插翅飞回家中去。 可惜她早已不是未嫁女的身份,身边还多了块紧黏着摆不脱的狗皮膏药。朱墨饶有兴致的盯着她手里的物件,“几时你也给我绣一个?你还没送过我香囊、扇坠这一类的定情之物呢。” 瞧瞧,多不要脸,这算哪门子的定情信物。楚瑜随即想起他送给自己的那两盏花灯,虽然是花钱买来的,但毕竟用的是朱墨的银子,拿人手短,自己似乎也该送点回礼才是。 楚瑜勉强应道:“现在不得闲,等我有空了慢慢给你绣。” 朱墨愉快的嗯了一声,笑容明媚得像个孩子。楚瑜见状,反倒不容易敷衍过去,只得暗暗筹划起来——朱墨不耍赖的时候,就表示他相当认真,这香囊他是要定了。 楚瑜觉得自己又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既是微服,东西不便带上许多,只一应必需品是少不了的。可当楚瑜看见他们连棉被铺盖也要搬上来时,眼底不由得火冒三丈,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些东西是萧宝宁送来的,当然是以母亲张皇后的名义——身为公主之尊,她的生活并不奢华,但待人接物的礼数极为周到,这些棉衣棉被看似简朴,质料却十分精细,用的还是今年新轧的棉花,可想而知,穿戴上去一定十分暖和。 她也算想得相当周全了。楚瑜望着朱墨冷笑道:“能得公主青睐,大人一定十分高兴吧?” 对着玲珑她尚能从容应对,因为尊卑之别如同天堑,可到了萧宝宁这里,地位就如同调了个个儿。楚瑜不止感到自卑,还有一只名为嫉妒的小虫在细细蚕食她的心肺。 朱墨乐陶陶的道:“你才知道啊,倾慕我的人可不在少数呢。岂止公主,连勾栏院的歌伎也不能免俗。” 果然男人们大都以此等事为荣。楚瑜愤愤道:“看把你给得意的。”自顾自的上了马车,独留朱墨一人立在秋风里。 那些棉衣棉絮她当然懒得理会,凭他们怎么处置吧。 朱墨朝轿帘里张望一下,见小姑娘仍在噘嘴使气,脾气几乎都写在了脸上,他遂笑道:“东西多了也嫌累赘,就留在府里吧,反正咱们是往南行,想必不至于冷到受不住。” 南嬷嬷面有难色,“但是公主殿下那头……” “她会体谅的,”朱墨笑道,“四公主不是小心眼的人,她的心意已经尽到,不会为这个同咱们生分。” 意思就是说她小心眼、不够大度啰?楚瑜坐在暗处闷闷想着,觉得朱墨这一招指桑骂槐实在够高明,也够叫人生气。 朱墨一上车就捏了捏她丰嫩的脸颊,“这点小事也够你怄气的?瞧你,脸都黑得像只乌鸦了。” “胡说!”楚瑜忙取出贴身带着的菱花镜子,仔细照了照,觉得两腮仍旧鲜艳得很,当然也是为着出门,早上多抹了一层胭脂。 她沉下脸看着对面,“你戏弄我!” 朱墨露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欠揍笑意,“你不会真吃醋了吧?” 楚瑜立即颦眉,冷嘲热讽道:“她是公主之尊,我不过是小官之女,有什么资格吃醋?” 口不应心,这话摆明了醋意满满。朱墨猛地弯下腰,自下而上打量着她那张揪在一起的脸,欣然道:“总算你还不是全无心肝。” 楚瑜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敢情朱墨巴不得看到她这副模样,天底下怎么还会有这种人! 她待要撇过脸去,朱墨忽然紧紧抓起她的手,将春葱似的十指紧紧包覆在他掌心之内,正色道:“阿瑜,自那夜花灯会见过一面之后,我便对你一见倾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从此再无人入得我的眼,更入不了我的心。” 这做作的腔调简直和戏文有得一比了。楚瑜用力将两只手抽回,嗤的笑道:“谁信你?” 两边的耳坠子却雀跃跳动起来,可见她听到这些话还是很高兴的——事实上她也只听过朱墨对她说这些话。 朱墨浅浅一笑,略微下垂的眼梢似乎定在了楚瑜身上,里头有无限深情的意味,“我信。” 真是越说越肉麻了,楚瑜摸了摸身上的肌栗,不自在的转向窗外,秋色风光正好,可是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风景之上:她父亲对于母亲又爱又怕,可是也没甜嘴蜜舌的说个不停,倒是朱十三,真不知他是吃什么长大的,净会说这些哄人的话。 偏偏听的人往往很受用呢。 楚瑜来之前立下了豪言壮语,满以为自己熬得住旅途的艰苦,可等到付诸实践,她才知道自己真是太天真了。仅仅三五日功夫,她就由最初的兴致饱满,渐渐变得无精打采,最后甚至连坐直的力气都没了,不得不枕在朱墨的膝盖上。 “要不要喝点水?”朱墨好整以暇问道。他显然是出惯远门的,非但在颠簸的马车上身形纹风不动,连神经也和石头一般。 楚瑜以手扶额,无力的晃了晃头,“不用了。” 这些天因为呕吐晕眩,她连饭都不怎么吃得下,水也不敢多喝,生怕连胆汁都给吐出来。 朱墨沉吟道:“不如我着人送你回京,你就别随我去衡阳了。” 楚瑜立马坐起身来,义气凛然的道:“那怎么成?我既已答应随你同行,万万不能半途撇下你,我成什么人了?” 其实她更在意的是半途而废会沦为众人的笑柄,不说别的,玲珑那蹄子便会第一个耻笑她,连南嬷嬷或许也会看她不起,她万万不能落到如此地步。 朱墨看破不说破,含笑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他掀开车帘望前方张望一阵,道:“咱们到前面的镇子歇一歇,顺便瞧瞧有什么新鲜吃食,我瞅着你这些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也是凑巧,镇上恰有一间名为醉云楼的酒家,听说里头的八宝鸭子做得极好。如此一来,楚瑜不得不深深感激朱墨的体贴,顺便也得感激他荷包里的银子,天知道,她几乎快三月不知肉味了。 两人的衣着并不十分华丽,但通身的气派也能看得出和官宦人家沾点边,不可等闲视之。当然,行路的客商多选在此地落脚,类似的人也不在少数,称不上稀奇。 楚瑜跟着朱墨脚步踏上木梯,借着身形错位的间隙,悄悄向他说道:“后面有几个人好像一直在看咱们。” 她生平头一遭出远门,也不知是否自己多疑。但是那些人的目光,总令她觉得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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