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单有时耳力过人,这天晚上,她睡得不大安稳,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封雁北的声音:“我娘当初究竟是怎么死的?”  死?原来封大哥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封弟,你不要着急,到了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还有这种规矩啊,亲妈死了还不能让她儿子知道死因了?  “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还有隐瞒,那我就不客气了。”路小单彻底睡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封雁北压抑着愤怒的话语。她想,这应该就是上天的安排,特意让她听到这些话的。  不过,路小单很快就辜负了上天的安排,她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就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怎么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呢。”她边穿鞋袜边嘀咕。  封雁北在楼下等了她两个时辰,他向来起的比平常人要早很多,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了。  “封大哥,你是不是等了我很长时间?”路小单吃饭的时候,看见封雁北不动筷子,就问道。  封雁北说:“我向来都是天刚刚亮就起床的,若是你跟着我的时间起床,怕是受不了。”  路小单艳羡道:“你是怎么做到天天睡那么短时间还没有黑眼圈的?”  “黑眼圈?”  路小单指了指眼睛一周:“睡不好的人这里会发黑,有些人肾虚这里也会发黑。”  封雁北笑道:“那的确是一个黑色的圈,兴许是我体质比较好。如果你也练武,应该也不会有黑眼圈。对了,你为什么不练武?你师父剑术与轻功当年是天下一绝呢。”  路小单挠了挠下巴:“我也想学啊!可是师娘说我学不来的。一开始我还不信邪呢,师父让我扎马步我就扎马步,让我练剑我就练剑,可是我没那个天分,也没那个耐力。”她脸慢慢的红了,“我扎完一天的马步,就一个月没下来床,腿都要累废了。后来师父教我轻功,可是我也不行。他让我试试从亭子上跳下来,我把腿摔断了……从那以后我就不练了,武功不是我能学的。”  她喝了一口甜滋滋的粥,吃了小段咸菜:“最开始他们让我练内功,可是那些口诀是什么意思我都不知道呀!而且,还要记经脉穴位……”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就记住了百会穴和人中。”  封雁北听她说完,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有人先笑了出来:“噗哈哈哈哈!”  路小单羞恼的想回头看看是谁,但是她觉得丢人,于是只低声问道:“谁呀?”  封雁北看了一眼笑声来源,清一色的素白衣裳里有个靛蓝衣服的青年笑个不停:“是易云山庄的人。”  路小单低头假装喝粥,耳朵尖红红的:“封大哥,你能不能帮我教训他们。”  封雁北好笑的看着她:“他们说不准不是笑你的呢。”  路小单脸蛋更红,她也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但是她不好意思承认:“那……哪有人笑得像放屁一样的……”最后几个字她基本上消音说的,连封雁北都没听清,但是他看口型还是看的出来的,封雁北不由得笑出声,他无奈极了:“你这丫头……”  路小单抬起眼看了看他,有些不敢置信:“你听到了?”  封雁北说:“我会一些唇语。”  路小单震惊了:“你们江湖人还要练这个吗?”  封雁北道:“很奇怪吗?”  路小单咬了咬筷子,口齿不清的说:“很次怪啊……”她松开了被她折磨的筷子,有些惆怅,她很小声的说,“这样显得我更一无是处了。”  这句话落下,路小单明显的听到客栈里不止一个人在笑了。  ……算了,当她什么都没听到。  吃了饭,封雁北带着她出去玩。路上,路小单郁闷的问他:“我只是感慨一句,有那么好笑吗?你们的笑点也太奇怪了吧!”  封雁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笑点是什么?”  路小单一下子就被岔开了话题:“就是,比如说一个小故事里有一句话很好笑,然后你因为它笑了,这就是你的笑点。还有个泪点,比如一个故事很感人,你因为其中一些片段流了眼泪,啊,这就是泪点。”  封雁北点点头:“原来如此。”他看向四周,“要不要买一盏花灯?过几日便是这里的灯节,沅南镇的灯,比宫里的那些灯还要精美。”  路小单极快的就被那些灯吸引住了视线,而后把客栈里发生的事抛在了脑后。封雁北取下腰间的扇子,轻轻敲了几下手心,心想路小单可真是个好忽悠的姑娘。  沅南镇的灯,有河灯,也有手里提的。河灯大多都是莲花的形状,少部分像一只小船或者小鱼儿,还有几只是小兔子的,它们都是纸做的,上面用几笔颜色点缀了出它们的特点,看起来分外有趣。路小单觉得自己的钱包蠢蠢欲动,她激动的回头看封雁北:“封大哥,我想买个筐!”  满心期待路小单买灯的老板笑容微僵,封雁北也明显一愣。  路小单补充道:“买个筐装灯。”  听到她如此财大气粗,老板笑得更加真诚:“姑娘要不要看看这些灯,手里提着也好看啊!你看这一只灯,胖乎乎的,这可是是前朝美人宋贵妃最喜欢的一种宫灯,上面画了两只小猫儿,多可爱啊!”  “老板,你这些河灯都是纸做的,它们不会沉下去吗?”  “姑娘,不会沉的,这纸是用很特殊的材料做的。”老板笑眯眯的,“这都是我们沅南的特产!”  路小单道:“这可真奇妙。”  老板夸赞了沅南镇一番:“这其他地方,下雪都不按时候来。只有我们沅南,下雪都是灯节前后,别的地方可能我就元宵节看个灯,沅南两次灯节呢!”  “原来沅南也会下雪啊……”路小单活这么大,其实很少见到雪,师父设立的阵法虽然有四季变化,可是师娘不喜欢雪,所以也很难见到雪。  路小单想起来了封雁北,她回头一看,封雁北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个扁扁的提篮,看形状放花朵和瓜果挺合适的。封雁北把篮子递给她:“这个怎么样?”  路小单嘿嘿一笑,接过来:“挺好的啊。”  她挑挑拣拣,选了五盏纸灯,两只莲花的,兔子小船和小鱼儿各一只,而后又拿了老板摊子上最好看的两只提灯,一只就是老板说的猫儿灯,还有一只是用有些蓝又有些紫的颜料画着兰草的灯笼。这灯笼不便宜,不过两个人都不是心疼钱的主,十几两银子就那么花了出去。临走前老板还送了他们两颗打火石,还有几只蜡烛。  “哈哈,好想快点到晚上啊,这样就能放灯了。灯节我们可能没有空去,那咱们提前许愿,排到其他人前面去!”路小单开心极了。看着手里的灯笼,她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封大哥,我小时候见过一只很漂亮的灯笼,是我师父做给我师娘哒。那灯笼,有这——么大!”她比划可一下,足有她半个人高的大灯笼,“上面画了好多石蒜花,我师娘话本子看多了,就喜欢那种奇怪的花。师父还给师娘放了好多风灯,那天晚上,天上既有星星,也有好多漂亮的灯。”  听着路小单有些幼稚的描述,封雁北神色愈发温柔,他说:“说不准,有一天也会有人给你做灯笼,放风灯。”  路小单露出憧憬的神色:“或许吧!”  二人说说笑笑,将这不大不小的镇子逛了一半,最后在一个高高的石台子前面停了下来。石台上还搭了个简易的亭子,有位老人正站在亭子里说书。  “……都说这沅南灯太出名,这天下却没几个人关心为何有灯。今日由老头儿我给诸位讲讲这天灯下凡救主的事情……”  石台下摆了几张桌椅,封雁北瞅着前排还剩了两个位子,便给了一旁伺候的伙计几两银子,拉着路小单坐到那里去了。  这说书老人讲的故事是本地灯节的由来,说是一千多年前有位神仙下凡,这神仙的好友不放心他,便着天灯下凡来助他。可是天灯初下凡,不知人间险恶,竟被当时的魔教教主利用。而天灯的主人,在天灯被利用的时候于沅南镇突遇险情,天灯为救主人犯下了大错,杀了不少人从而被上天责罚。天灯虽杀了人,可是杀的都是坏人,还是欺压沅南镇的坏人。天灯被罚了之后,沅南镇为了给天灯求情,于是就设立了灯节,从此家家户户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放河灯,挂花灯来纪念天灯。  路小单听完了这个故事,说:“和我在师——”封雁北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桌子上的点心。  “……”路小单想起来决不能让外人知道天灯和她师父有关的事了,于是她把点心咽下去,“我听到的和这个有点不大一样。”  封雁北尚未开口,有人先他一步问:“什么不一样?”  二人略有错愕的看过去,只见一个穿靛蓝衣裳的俊朗男子正站在他们桌子后面。封雁北认得他,这是易云山庄的少主,今早嘲笑路小单的主力军兼领头人。封雁北认得,路小单却不认得,今天早上她只顾着尴尬了,并没有注意是谁笑了她。  面对这人的问题,路小单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知道的是天灯私自下凡,而且它没有杀人,它把它当时的主子干掉了。”  这男子笑了笑:“不知姑娘从哪里看到的这个故事?”  路小单觉得自己很机灵:“书里。”都说经历太多的人就会成为一本有内涵书,师娘她经历了那么多,估计是很多本书加在一起的厚度的书。  “姑娘能不能告诉在下书名?在下听了这故事,也很想拜读一下啊!”这男子还在坚持不懈问出处。  路小单面色复杂:“这是教我的先生的藏书,你想读,得问问我先生啊……”只要你不怕被师父他花样玩死。  男子目光微闪,显然没想到这看似好忽悠的少女这么不好对付。封雁北此时开口道:“少庄主对这个故事的执念,还真是让在下佩服。不过舍妹年幼,不能理解少庄主对这些事情的执念,因此多有无礼之处还请少庄主见谅。”  那男子看了封雁北一眼,摆出一副刚刚看到他的样子,故作夸张地说:“哎呀,这不是漠北的封大侠吗?”  封雁北面色如常,并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只是面带微笑且十分淡然:“易少庄主若无事还是请回自己的座位吧,那位老者的故事尚未说完,不尊重封某也请体谅老人家说书不易。而且,讽刺封某并不会让少庄主长寿。”  路小单听着这个少庄主阴阳怪气的话,看着他造作的表情,十分的不爽,她一生气就学起来自己师娘说话的语气了,她放慢了语速:“你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切了什么不该切的了,说话阴阳怪气的,像个娘们。”  “你!”那个少庄主颇为羞恼,他今早吃饭时还对路小单颇有好感,觉得这姑娘不似其他女人,单纯不造作。现今,他只觉得这姑娘说话太不留情面,粗俗不已。  路小单看着他的脸,心想这人长的也算英俊,怎么说出来的话就这么让人讨厌呢。一时之间,路小单觉得这张还算英俊的面部都有些扭曲可憎了。  封雁北见他羞恼也面不改色,只是聚精会神的听起了说书,不再搭理他。路小单见状也连忙坐好,学着封雁北专心听书。  这位少庄主脸色愈发难看,他气恼地甩了甩袖子,带着山庄其他弟子离开了。  路小单一直竖着耳朵听后面的动静,听到他们离开,周围有人窃窃私语,她把脑袋凑到封雁北旁边:“封大哥,他跟你有仇吗?像个太监一样,说话阴阳怪气。”  封雁北安抚她几句:“不过是一些江湖恩怨,陈年旧事,等我有空再告诉你。”路小单又被他这话搪塞过去了,封雁北松了口气,还好路小单没有追问下去,不然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了。  这些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他,也只是因为这两年。因为两年前他和他的父亲撕破了脸皮,因为两年前他不再在江湖中遮掩自己的生母自己的过去,这是江湖常事。若非自己武功超群,怕是不止会面对冷嘲热讽。  真是多亏了自己的武功。封雁北在心底自嘲,若非自己有这一身功夫,恐怕崇影先生都不会轻易答应他让路小单帮助他找人了,毕竟路小单什么都不会。这么想着,他神色不由得冰冷起来,两人听完说书,他对着路小单也有一时的冷淡。不过好在路小单心大没察觉,而封雁北也只片刻就找回了心态,恢复了平常的状态陪着路小单继续逛沅南镇。  封雁北在路小单身后看着她去买小物件,看着她的背影,他想到今天自己的想法。他不由得又有些羞愧,因为自从那年以后,他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凡事都往人性恶态上想,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一种表现。其实自己经历的这一切都和路小单没有直接的关系,可他却迁怒了这个姑娘。若是母亲还在,必是要怪他的。  路小单还在嘿嘿哈哈的傻笑玩乐,完全不知道身边的封雁北经历了怎么样的心理路程,她只顾着逛街玩了。封雁北看着她愈发歉疚,想到当年的那些龌龊事,他产生了怀疑——他不太相信路小单在知道那些事以后,还能这么无忧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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