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樱已经不记得太多事情了。过往种种只能靠散碎的片段和依稀的梦境拼凑起来,甚至连娘亲的样貌都很模糊。可一旦抓住零星的回忆,她都强迫自己牢记,强迫到泪流满面。 绯蔌,她不得不接受这个新名字,虽说是寄人篱下,和苏婆婆勉强度日,但她从未害怕过,也从未怅然若失。人说从坏的境地往好的境地走很简单,倒回来却很难,可绯蔌不然。即便是回忆,她也清楚自己很幸福,即使是幸福过,也好啊。 去年冬天,漫天飞雪,黄府的老太爷去世了,绯蔌依苏婆婆吩咐,送了好些纸人过去。临走时,黄府管家发现绯蔌的脸冻得通红。这姑娘看起来很薄弱,力气却不小,睫毛上沾了好些雪花,眼睛被映得亮亮的,她搓着手向管家打招呼:“叔叔,陪行的纸人我送到了,您也辛苦了。我先走啦。” “诶,等等。”管家叫住绯蔌。绯蔌转过身,手里就被管家塞进了一个浑圆的瓶子。 “太冷,你拿着暖暖身子,这酒不烈,图个热乎的话正好。” 绯蔌一边道谢一边走了。 白汝君向来是不准白樱喝酒的,但是没人告诫绯蔌。 夜色渐渐来临,她走着喝着,第一口下去,心想,管家说得不对啊,这酒分明有些烫。第二口下去,嗯…不那么烫了,似乎有些甜?第三口、第四口…… 家门口的灯笼还亮着,绯蔌心想这下又完了,我溜出去玩肯定被父亲发现了,这次该罚抄哪本心法了呢,要不装困吧,我一困爹爹就不让我抄了。 门口的石狮子还是那么威风啊。跨过了门前的台阶,白樱蹑手蹑脚地穿过前院,径直走向父母的厢房。灯没亮,父母睡了吧?可是我现在还不困,那就在院子里散散步解解酒吧。 师兄弟们的房间也没亮灯,平日里他们不是聊到很晚才睡吗?肯定是怕爹爹发现,今天刻意都早早睡下了,钻在被窝里悄悄说着白天里发生的趣事糗事,辉阳哥哥一般是不会阻止他们夜谈的。是不是五师兄又没好好练功,剑姿不对,还狡辩说是因为中午吃得太饱犯困?或者是今天他们谁又是谁偷偷把先生的书换成了画本?辉阳哥哥肯定当时也气坏了吧,哈哈哈哈。让他们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继续练功呢。对了,上次辉阳哥哥说我做的丸子汤好喝,明天再做给他吃吧。 小利叔叔房间,琼姨房间,都没有亮灯,他们每天都这么准时呀,酉时就睡下了。毕竟白天我们白家一大家子的饮食起居都是他们一直操心着的,多年以来从未有过差池。他们虽然是家仆,可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最喜欢吃糖葫芦,爹爹怕我吃坏了牙齿,很少买给我。小利叔叔都很清楚,每次出门置办家用,都会趁机给我买糖葫芦的。父亲有时会说他几句,小利叔叔一边应着“下不为例”一边对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我眨眼睛。琼姨也是啊,她比母亲小几岁,母亲未嫁时就一直跟在身边了,把我当亲女儿疼的,我的新衣服都是琼姨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比任何一家衣坊的绣娘都做得精致。他们今天肯定也很累,我还是不要闹他们了。 雪这么大,花一定早就败了吧,父亲是不是为了让母亲安心,给花树上裹了草垫,避免它们冻伤。 嗯,绕过这间祠堂再走几步,就到花园啦,我家的花园最漂亮了。 白樱在走廊尽头停住了脚步。 祠堂的灯亮着。 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白樱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太暗了,只有角落里的油灯随着气流摇曳着,白樱的眼睛有点晃得睁不开。 漆黑的案桌,漆黑的牌位。上面却是至亲的名字。 白樱把每一个牌位都在怀里搂一遍,呼吸小心翼翼的,怕酒气熏到他们。 你们都睡了吗?为什么我抱你们,你们都不理我?你们看看我,我是裕宁!小利叔叔,裕宁不吵着要吃糖葫芦了,琼姨,我的衣服破了,我好久没穿新衣服了,你再做一身纱衣给我吧?娘,上次你教我做的八珍鸡汤我还没学会呢,是熬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爹,裕宁冷,也好困,我想回家……. 裕宁听话好吗?你们别不理我……. 眼泪流干的时候,白樱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花园。 她站在那棵樱花树下,抬头望着,雪花飞进眼睛里,白樱任由它们化开,变成新的眼泪流下。她飞身上去,躺在树杈上,仰面望着交错在一起的干枯细枝。当初因为你,我才被娘亲起名唤“樱”,如今怎么连你也这么冷漠? 四周寂静无声。夜黑得像化不开的墨。太疼了,胸口的沉重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爹,娘,裕宁想和你们在一起。 那个管家不是说酒可以暖身吗?为什么我这么冷?那就睡一会儿吧,睡着就不冷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绯蔌突然觉得有人拍她脸颊,她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 在苏婆婆家,我刚刚又做梦了吗? 谁在替她擦眼泪? 绯蔌一个激灵:“你干嘛进来?谁让你进来了?出去出去!”说完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衣衫端整,被完好地裹在被子里,略略松了口气。 卢义被她的反映吓了一跳,赶忙抽回手,说道:“别哭了,我在外面都听见你哭爹喊娘的,根本没法睡,再说了看见姑娘掉眼泪,难道不应该主动帮她擦掉吗?” “滚滚滚,什么歪理!” “绯蔌姑娘,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老套!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把你当有病了?”嘴上这么说着,但看见卢义的脸上泛起的神色有些悲伤,绯蔌反而不敢大声了。 “她也经历过生离死别,过得很痛苦,我一直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边。我想去补偿。”卢义继续说道。 绯蔌不说话了,睁大眼睛望着他。 “我认识赵家家主,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帮你。”卢义的眼神里全是认真,认真到绯蔌不敢直视。 我何尝不想知道真相,可我能信任眼前这个人吗?为什么他的眼神我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卢义沉默了一阵,起身出门。 “等等” “绯蔌?” “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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