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谢昱便被妈妈带去少林寺学习武术,防身之用,便改头换面以男孩的身份进了这座崇音寺。  妈妈从未把她当成女孩抚养,而是以男孩的教育方式从小训练她。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可这样的教育方式往往让她成长的速度超出同龄之人。    那时候,寺院里的小和尚里,她是最小的一个,比她大的男孩喜欢欺负捉弄她。    有一次,大家夜晚训练沿着山路跑步,她身娇体软,个子也不是很高便落在人群后,直到他们跑的无隐无踪,而她也迷了路,找不到下山的方位。    她一个人在山上急得快哭了。  晚上没有星星,黑漆漆的一片,不小心掉进了水沟里,僧服也湿透。从来没有这样凄惨过,被宠在手心长大的谢昱第一次生出挫败丧气的感觉。  被同伴抛弃的她坐在一个湿透的石头上,圈着身体,眼眶蓦地红了。    爸爸希望她做个安静快乐的小女子,妈妈则希望她能独立自我,学会坚强,不要想着寻找依靠。    “明镜,你怎么不下山。”一个少年急促走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虑。  明镜是老和尚给她取得法号,她含着眼泪,抬起头。  眼前清秀少年比她大七岁,叫慕湖,法号一壶。是老和尚的干儿子,将来是要继承这个寺庙的。    慕湖见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在小溪旁掉眼泪,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包住她小小的身体,摸了摸她的小光头,温柔道:“别哭了明镜,我带你下山。”  她红着眼睛摇了摇头,望着淹没在山峰里的云烟,委屈极了。  “我被他们抛弃了,现在好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慕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身上只剩下一件内衫,闲散地坐在她身边,询问:“那你爸爸妈妈去了哪里?”  “他们……”她抽泣了下,憋着嘴。  爸爸生病了,妈妈要照顾他,不能把她带在身边,隔着万座山水。    “师兄,你想爸爸妈妈吗?”  “我啊,我没有爸妈,不知道从何想起。”  “师兄你真会开玩笑,你没有爸妈,那你从哪里来的?”    他露齿一笑,眼底仿佛盛满了星星一样明亮,“我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啊。”  谢昱被他逗得大笑,“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吗?齐天大圣孙悟空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呢。”  “你这样说也是喔。孙悟空那么厉害,我怎么会是他呢。”  她突然不笑了,咬着唇注视着忧郁的眼神,静静地听他透凉的声音,渐渐地再也感不到害怕。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常常生病,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奶奶,家庭真的非常糟糕,很小我就想会不会有一天死亡降临在我身上。原来上天还是怜悯我们这些穷人,瞎了眼的奶奶每天靠拾荒攒钱给我买药,舍不得给自己换件好衣服,后来有个好心人怜悯我们,开始给我医治,亲自给我配药问诊。我们没钱买不了昂贵的礼物表达谢意,反而一直接受她的好意,身体也终于好了。后来,我暗自发誓用我的生命去报答这个人以及她的女儿。”  “师兄。”她眨巴着眼睛,觉得这样的慕湖真的好让她心疼。    “所以明镜小朋友,如果想爸妈就打个电话给他们,安心等待他们回来接你。”  “好。”她乖乖的点头。    “天色太黑了,路上太颠簸,我背你回去。”他俯下身,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  谢昱心里一暖,赶紧跑过去,爬上他的肩膀,呼吸着属于少年身上青草般的气息。    夜下,虫鸟低吟,溪水流淌,树林间万分静谧。  月亮拨开云层,大地一片银亮亮的景色。    大和尚背着小和尚一步一步走下山。  小和尚:“师兄,你想过还俗吗?”  “想过。不过,还不能实现,师傅希望我将来接管寺院。”  “老和尚真私心。做和尚有什么好呢,不能大吃大喝,还不能随性而为。”  慕湖只笑了笑。    “师兄,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我唱歌很好听的。”  “好啊,还请明镜小朋友演唱一曲。”  谢昱眼里满是笑意,搂着他的颈,心安的贴着他温暖清瘦的背脊。    林间的阴影笼罩在两人身上,直到他们走下山消失不见。  空谷幽静的山上,依稀传来女孩空灵的天籁之音——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    八节这个和尚脾气臭,身材走形臃肿不说,还喜欢以大师兄的身份压住这几个小和尚。  当然谢昱成了被欺压的一位。  “啪“的一下,戒尺打在她直哆嗦的小腿儿上,疼得脸都皱了起来。  八戒师兄吼着嗓子:“明镜!”  “诶!我在我在师兄!你轻点儿敲……”好疼。    “师傅给你法号,是希望你心如明镜,学成而归。不是让你心如明摇,左右不定!你还给我摇啊摇,腿儿给我盘起来挂上去,在哆嗦试试,我这尺子是不是扳不直你!”  “我听话还不行嘛。”谢昱撅了下嘴,可怜巴巴地眨巴着眼睛,纯吃软不吃硬。    暗自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就要受此磨难,她还真像那西天取经的唐僧,有个像如来一样设劫的师兄。仰起脸,继续摇摇摆摆的把腿儿拉直盘在头顶。双手固定,一脚撑地,一手掌天,一边哆嗦着摇晃,一边惦记着八戒师兄昨儿的那只鸡爪子,也不知放在了哪一个盒子里了。    “还有你,温羡!你当打太极啊,还是非洲酋长跳大绳,要不是看你是个不错的料子,主持也不会把你收进来,给我好好练,你跟明镜两人练好了再去吃饭。”  温羡继续他的太极,翻了个白眼,吹着他的口哨,应付一声:“知道了,八戒师兄。”  一壶突然走了过上,他刚从主持那里请求还俗,看见苦着脸的谢昱,走过来问:“怎么回事?这边很吵。”  八戒笑脸相视,“一壶啊,这两个小毛孩老是不听话,也不好好晨练,佛经都背不熟。”  “今天就不练了,让他们歇会儿。”  “你就是心软,这两小畜生不好好教育,以后定会祸害别人。”    一壶微微一笑:“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好了,师傅有事找你,你快去吧,这里解散。”  八戒师兄小眼睛瞅了瞅他,说:“难不成你真要还俗?”  “嗯,这次我是要走的,这里生我养我,可是我很想去外面看看,不知像我这样只知道佛道的人可以做什么。”  “你想通了吗?哎,师傅是舍不得你的。”八戒摇了摇头。  谢昱站在旁边听得身心发凉,他说什么?一壶师兄要走了?走了去哪里呢?是不是以后都不会见面了。  越想她的心越沉,天知道此刻有多乱如麻。    “一壶师兄!”谢昱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望着他清俊的面庞,“你要走吗?”  主持将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想将来传授衣钵,而他随着长大,心也慢慢的变得茫然,不出去闯荡,心意难平。  平时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谢昱,虽然她不喜欢做他的小师弟,可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初女扮男装成为小和尚,答应过妈妈不可以说出自己的性秘密。    一壶蹲下身,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小光头,声音失去了平日的锐气,说:“我要走了,小明镜别难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许日后我们有机会再见,外面那么大,师兄还没出去看看。”    “不可以留下来吗,我不想你走。”谢昱咬着唇,手指搅在一起,心里如小鹿直撞,脸颊烫的厉害。  “我决定的事,师傅也没法改变。”他靠近她的耳边,用两人的声音说:“放心,师兄不会告诉别人你是个小丫头。”  “……”她心口一噔,眼底有抹无法探寻的光芒。  外面是很大,也很诱惑人,可她喜欢这只猴子经得住诱惑么。    再次抬头,那人修长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一片片落叶里,谢昱落寞地捡起脚上一片落叶,看着上面繁复的脉络,心念着无数个一壶。  一壶——慕湖。    ——  纷扰的音乐荡漾在耳边,谢昱躺在最里边的藤椅上,小睡半会儿,唇角弯起一个弧度。  一起打工的肖柔刚唱完歌,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一番:“待会儿老板深交的贵客会来,让我们两个人伺候好,有钱人真爱把我们当狗使。”  谢昱睁开眼,丝毫不在意地微笑:“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也许对方是个好脾气的客人呢。”  “你真的很不一般,至少我看你越来越顺眼。”  “这是现实,我们都是为了钱才来这样的地方,受他们气的同时,拿到属于我们的报酬。”    “要是我也能像你这么淡定就好了。你说的没错,除了这份工作来钱快,其他的我也没能力胜任,社会太现实,淘汰也是常事。”  肖柔画着浓烈的妆,穿着露骨的裙子,揉着笑坐在旁边跟聊了起来。    在这里她们都是卖唱挣钱,同病相怜,私下关系非常友好,平时互相帮助,宽慰彼此,谈谈心事之类。    她们伺候的客人是位过气的演员安迪菲,三十几岁的女人肤白貌美,风韵犹存。  两人上下搬东西做着粗糙的活儿,忙的连口水都没喝,开始给贵客准备晚餐。    这个演员非常奇怪,吃不得油腻的东西,只能攒点流食入肚,而且脾气相当刁钻毒舌。    “去给我放水,我要洗澡,愣在这里做什么!”  肖柔手上还拿着水果刀削苹果,面对安迪菲火燥的性格,她有些按奈不住,就是杵在哪里不动。    安迪菲气得脸都青了,直喘气,“我的话没听见吗?还是要我跟你们老板说,你就是这样招待我的?”  “自己有手为什么要我来,我又不是你家保姆,何况老板说了,让我们给你点餐后就可以下班。”  “哈,你的意思是,要我自己来做了?你们是新来的么,这么不想做给我滚出去啊!”    谢昱正在烧水,听见外面争吵声,走出去一看。赶紧拉住脾气暴躁的肖柔,朝着安迪菲歉声说:“对不起,她刚来还不是很懂,这些事你嘱咐我来做便好。”  见到一个听话的人,安迪菲才哼了一声。  因动了怒,气得肚子都痛,连刚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一地的污秽,吓到了她们二人。    谢昱心头一颤:“需要我去帮你叫经纪人吗?”  安迪菲连忙摆了摆手,平去恶心的感觉,喘了口气:“现在我没名气了,地位一落千丈。这个经纪人跟个死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为了诈光我的钱。”  “看你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坐一会就好。”    谢昱端倪几眼,眼睛怪异地闪了闪,试问:“我是一名中医,如果不介意,可以让我给你把个脉吗。”  “你?”安迪菲大吃一惊,险些笑出声。  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不起眼的卖唱女还懂医术,真是鸡堆里出了只野凤凰。  舒了口气,她颇为欣赏地点头,“可以。”    “休息几分钟,让心静一静。”谢昱把她的手放在枕头上,轻声安抚。    她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脉上,指腹轻触按压,再不留痕迹弹起。  脉搏像呼吸,强弱一致,时而缓时而平,指尖微妙的一滑,似在血液中流动的弦起伏不定。    “能把出什么吗?”安迪菲不由得跟着她的神态开始紧张起来。  谢昱收回手,微微凝眉。  以她从小跟着妈妈唐璨学医的经验,真是那样一回事,对这个人倒是有些棘手。    “请问,你的经期是否一直没来?”  “是。有问题吗?”  “请问,你对气味是否比以往更为敏感?”  “……对。”  “呕吐现象,之前有过吗?”  “今天才开始,还不是被她给气得。”说完狠狠地瞪了眼肖柔。    谢昱露出了然的神情,回她一句:“恭喜你,你怀孕了。”  “……”  “你的脉象是滑脉,俗称喜脉。在中医学里,滑脉就像珠子一样行走在人的指尖,医学术语滑脉如盘走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在没有B超检查的情况下,我推断你怀孕不到两个月。”  谢昱把脉不多,下手精准。    安迪菲整个人都呆了,一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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