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南天地大,育有十六国,中原国有八,西崎国有三,北川国占四,南疆仅一滇。    中原八国盛,霸者换轮番,三十年靖褚,四十年祁乾,五十年赵秀,六十年沣煊。    这是宗南大陆老百姓们传了许多年的顺口溜,虽说有些地方略夸张,比如霸主四五十年的祈国和秀国其实根本没怎么霸过,其他地方倒还挺精准,至少沣国和煊国的确是六十年多年来中原八国中最繁盛的。    不过俗话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沣国强大了六十年,许多人已经沉迷于眼前的安稳,忘记了外敌存在,更忘记了居安思危,文官开始祸乱朝堂,武官开始侵蚀军队,贪污不断腐败不绝,等到了洛华烨这一代,真正干净的官员已经不剩几个。所以在接连两位顾命大臣都大贪巨贪、以权谋私激起民愤之后,这位年轻皇帝终于被彻底扒痛逆鳞,开始对朝堂大换血。    换血的第一步,便是请出了那位在家赋闲多年的福熙王,他的亲侄子:洛锡琰。    对这位袭了父亲王位的小王爷,苏麒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他八年前随父出征,年仅十五岁便斩下了北川吐阜尔汗的首级,为沣国抵御北川入侵立下了汗马功劳。只可惜那场战争过于残酷,老福熙王身受重伤,没能撑到玉京,王师凯旋时领头的仅有神色肃杀的洛锡琰,以及他怀中老福熙王的牌位。    皇上对这位侄儿心存愧疚,破例让庶出的他袭了王位,还赐封为定北将军,不过洛锡琰没有领情,三天后就告了病赋闲在家,一闲就是八年。如今也不知道是刮了什么风,竟把这位小王爷刮出王府,一口气吹到了富洲来,难道富洲军队真的已经被那些个贪官蛀空了?    “大人,我家王爷请您进去。”    竹青撩开门帘,板着脸说:“希望您好好解释一下前几日不告而别的事情。”    候在门外的苏麒这才收回思绪,露出他游走于官场多年惯用的儒雅微笑:“当然,当然。”    由于富洲总兵涉嫌贪吞军饷,苏麒和洛锡琰已经将其软禁,为了方便查案,二人干脆落脚在总兵府,成了住相邻俩院子的邻居。虽说是邻居,地位到底有别,苏麒住的院子明显比洛锡琰这个要偏僻狭窄,前来拜见也得等候通报,谈不上多方便。    苏麒跟在竹青身后进了屋子,洛锡琰正在用膳,桌上只摆了两道简单的农家小菜和一钵汤,见苏麒进来,他非常客气的问:“苏大人吃过了么?没吃的话便坐下一起吃吧。”    苏麒当然没吃,他一下马便急匆匆的赶过来,哪有时间吃饭,可他也不敢和王爷坐在一张桌用膳啊,所以只能弯腰行礼,笑道:“多谢王爷厚爱,臣用过饭了。”    “那就留下喝茶。”洛锡琰放下筷子,拿白手帕擦了擦嘴,转头跟竹青说:“竹青,沏茶。”    听到沏茶,竹青方才对着苏麒还趾高气昂的脸霎时蔫了下来,他瘪瘪嘴,有些委屈的说:“王爷,带来的君山银叶早就喝完了呀,粗茶您又不喝……”    洛锡琰这才想起茶已经喝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候在旁边的苏麒却突然开口道:“王爷若不嫌弃,不如尝尝臣带来的九窍灯笼,此茶虽不如君山银叶名贵,却也是难得的好茶。”    “哦?”洛锡琰来了兴致,素来无表情的脸上漾起一丝浅淡笑意,连带着说话声都愉悦起来:“如此甚好。”    苏麒心中长舒一口气,不由觉得把自家老爹仅剩的那盒九窍灯笼拿来当赔礼的自己实在是太明智了。    得了随从奉上的茶叶,竹青开开心心的去沏茶,苏麒也终于有胆子在洛锡琰对面落了座。    “这次家中出了变故,臣心急如焚,所以……”    “无妨。”洛锡琰抬手示意他不必解释,“那日收到家书时我也在场,当时便猜到你会回去,所以不必向我道歉。”    短短三句话,简简单单便把擅离职守和藐视上司俩罪过给带了过去,苏麒心中有些感动,准备了一肚子的道歉话说不出口,只得起身深深一揖,颇动容的说:“多谢王爷。”    洛锡琰轻轻点头承了他的谢,扭头见竹青拿着小蒲扇使劲给炉子扇火,不由皱眉喝道:“竹青!做什么呢!”    “哎?!”突然被点名,竹青有点懵,捏着扇子使劲眨眨被烟熏红的眼睛,委屈道:“王爷,我……我在泡茶啊……”    “你这阵仗哪里是泡茶,炖茶还差不多。”洛锡琰气得发笑,“九窍灯笼是春茶,经不起你折腾。”    听到洛锡琰这么说,苏麒立马想到了那日徐芮喝茶时说的话,赶紧补充:“不错,这茶是明前茶,讲究鲜嫩,不能用冬茶的法子来醒,不然喝的时候就没味道了。”    “看不出来苏大人对茶也有些研究。”洛锡琰眼眸微亮,带着一丝赞赏之意。    苏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干笑两声说:“惭愧,此乃家妹告诉臣的,臣随父亲是个粗人,不太懂这些高雅的东西。”    “家妹?”洛锡琰挑眉,轻嗤:“就是那位曾在宫里放天灯结果不小心烧了陈贵人裙子的那位苏映秋苏小姐?”    “额……”苏麒背上冷汗直冒,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心中却灵光一闪,有了别的主意。    洛锡琰是皇帝的亲侄子,也就是洛涵远的堂侄,徐芮成亲后想必会经常见到这位侄儿,如果现在不澄清,等徐芮出嫁了指不定会冒出多少麻烦,不如趁现在说清楚,今后宫里若有人为难说不定还能多个帮忙说话的。    “不是那位。”苏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舔舔嘴唇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斟酌着说:“实不相瞒,臣这次回家就是为了妹妹的事,您说的那位苏映秋并不是臣亲妹妹,而是十七年前为家母接生的产婆的外孙女。”    “竟有这种事?”洛锡琰双眸微眯,颇感兴趣的问:“如何发现的?”    “产婆换了孩子想扔粪池灭口,结果被一茶农发现带回淄州,前几日那茶农带着家妹上京,恰好遇见家母,因和臣年少时生得像,家母便将她带了回去。”提起这件事,苏麒不由得怒气升腾,搁在腿上的双手用力攥紧,向来挂着优雅微笑的俊脸也黑似锅底,他近乎咬牙切齿的说:“若不是恰好被家母撞见,家妹大概就在茶乡浑浑噩噩穷苦一生,而那位鸠占鹊巢的秋姑娘则嫁入延禧郡王府,一辈子荣华无忧富贵不愁。”    洛锡琰安静听他说完,端起竹青沏好呈上来的茶轻呡一口,好一会儿才说:“这样也好,换个懂茶的叔母,我也能多讨几碗好茶喝。”    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苏麒看着洛锡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不由啧啧道:若是涵远也有这魄力该有多好!    玉京,秦安王府。    “阿嚏!”    候在书房外的侍从白松听见洛涵远打喷嚏,立马推开门担心的问:“郡王爷,您不舒服?”    洛涵远白他一眼,收起帕子没好气的说:“耳朵这么灵,属狗的?”    白松见他心情不好,知道自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赶紧把门重新合上,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其实也不能怪白松,自那日从皇宫回来,洛涵远的气色就一直奇差,张嬷嬷咬定自家郡王爷是心事郁结导致气虚体弱,需要时刻照看,每餐大补。本来吧,这请个大夫就能弄清楚的事,洛涵远也不知是拧了哪根筋,死活不看,结果害得全府的人跟他一起受张嬷嬷折磨,一刻不得清闲。    书房的门突然打开,白松赶紧收回自己不太地道的心思,紧张的问:“郡王爷,您这是要去哪?”    洛涵远平日在府中不喜束发,都是用一根木簪子松垮垮挽着,因此只要他一梳好头,白松就知道自家主子这是要出门了。    “修廷今日约了我去聚贤楼喝茶,我差点忘了。”洛涵远理了理袖子,斜睨白松一眼,有些好笑的说:“你这什么眼神?是想在我脸上瞪俩窟窿出来么?”    “奴才怎么敢瞪您呢!奴才是觉着您今天气色特别好,心里高兴,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白松傻呵呵的笑着,非常狗腿的帮洛涵远把衣袍背后抚平,然后撒丫子跑去后院安排马车。    洛涵远要去的聚贤楼在玉京是个宝地,当然,并不是因为此茶楼风水奇佳,而是因为来这里喝茶的大都非富即贵,上到洛涵远这样的皇家子弟,下到腰缠万贯的大户商贾,都是这里的常客。    其实追溯到最开始,聚贤楼只是座装修简谱的小茶楼,哪想到三十年前先帝爷微服出巡,路过此地时恰逢文人斗诗,不由诗兴大发作诗一首,文采惊艳四座一举夺得魁首不说,还被恰好在此喝茶的老丞相认了出来,于是小茶楼一夜之间便成为皇帝亲临并作诗的宝地,不少达官显贵为附庸风雅蜂拥而来,仅三年就把原来的二层小楼扩建成了如今车水马龙的大茶楼。    而这位约了洛涵远喝茶的方修廷,正是那群达官显贵中最喜爱附庸风雅的一员。    方修廷表字卿枫,是老丞相方士茂的亲孙子,年方二五,还未娶妻,是玉京不少待嫁小姐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毕竟和现在的一表人才不同,此人年少时行为放浪,还未弱冠便常浪迹于秦楼楚馆,加上府中通房不少,有俩还生了娃娃,所以没有哪个大户人家愿意把宝贝闺女送到这种人手上,一进门就当后娘。    洛涵远和方修廷相识多年,因此知道此人年少放浪只是为了躲避父辈定下的娃娃亲,也知道他如今是真心实意想讨个媳妇,却无奈他浪子之名远播玉京,说句不太好听的话,除非哪家长辈瞎了眼,否则他方修廷这辈子是别想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夫人进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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