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姌没去找夏子熙,她不知皇后的话是真是假,只怕皇后的话要是真,她惹怒夏子熙只会适得其反。而晚膳后,突然有内侍来传话,今晚夏子熙翻了她的牌子。 窗外,夜幕四合。 欧阳姌置身在温热的水中,背靠着汤池的池壁,四个宫女站在周围,将花瓣抛洒水面,氤氲水雾中弥漫着馥郁芳香,沿着呼吸沁入思绪,她半阖着眼,大脑昏昏沉沉。今晚夏子熙要来,作为妃嫔,她应该高兴的,可她现在只觉得疲倦,只是麻木的等待着天子的到来。 沐浴结束,欧阳姌从水中走出,墨岚为她更衣,其余宫女都退了下去,墨岚在为她套上外衫时,目光拂过她白皙的左臂,轻叹道;“娘娘手臂上的梅花真好看。” 欧阳姌看了看左臂上的梅花图,随口道;“那个位置原来是一块胎记,去不掉,就在上面秀了一朵梅花。” “胎记?”墨岚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小心翼翼的问;“恕奴婢斗胆猜测,是不是和烫伤很像的胎记?” 欧阳姌暗暗惊讶,她是怎么知道的? 墨岚入宫已有十年之久,在欧阳姌初入宫时就是她宫里的一等宫女,墨岚十分聪明,对欧阳姌又忠心,欧阳姌对她十分看重,将她当成心腹。而墨岚刚才的话着实让她心惊,那块胎记的确像极了烫伤留下的疤痕,因为无法去掉,她只能纹上梅花的图案将疤痕盖住。 她眼中拂过一丝惊讶,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为什么这么想,难道你的眼睛还能看出来?” 墨岚为欧阳姌系好衣带,抬头看着欧阳姌,双眼深如幽潭,仿佛藏着数不尽的玄奥。“让奴婢给娘娘讲个故事可好?” “讲故事?”欧阳姌诧异的看着她,走进内室,在软榻上坐下,“有什么话就说吧。” “娘娘可曾听过北梁国?” “听说过。”欧阳姌心中感到诧异之余还生出了一丝警觉。 北梁立国几百年,夹在燕国与乌恒之间,曾投靠过乌恒,不过近百年来一直向大燕称臣。十八年前,北梁遭乌恒入侵,当大燕的援军进入北梁国土,北梁的国都已被乌恒攻破,北梁国主下落不明,大燕军队于北梁境内重创乌恒军,乌恒最后只占了十几座北梁城池,北梁大部分国土都被划入大燕版图。一年前,乌恒和大燕作战失败,乌恒侵占的所有北梁领土都落入了北梁王族后裔之手。 而墨岚为何突然对她提到北梁?欧阳姌目光一寸寸冷下去,“你是北梁人,还是乌恒人?” 她问得十分直接,墨岚也不隐瞒,道;“奴婢是北梁人。” 欧阳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所以你要讲的故事,是关于北梁的?” “是,北梁的太子妃对奴婢的父母有过救命之恩。”墨岚眼中浮出一丝悲凉,欧阳姌在心里想,按墨岚的意思,她应该很恨乌恒人。不过,不管北梁还是乌恒都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并没打断墨岚,听墨岚说下去;“北梁亡于乌恒,也是亡于内乱。太子的弟弟广陵王勾结突厥,趁太子出京巡视在京城发动兵变,迫使老国主退位,并囚禁了太子在京中的家眷,其中包括太子妃和太子膝下的一双儿女,小郡王年仅五岁,小郡主还不足满月。奴婢的母亲,就是小郡主的乳母。” 欧阳姌心中狠狠一震,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墨岚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她口中的小郡主在十八年前不足满月,和自己同岁…… 墨岚观察着她变化的表情,继续说;“比起太子妃和郡王,小郡主是最容易脱身的。奴婢的母亲和太子妃商议,让奴婢的妹妹和小郡主调换身份,为了以后的相认,太子妃不得已在小郡主的手臂上留下一处烫伤。奴婢的母亲设法带着奴婢和小郡主逃了出来,几经辗转终于将小郡主送到太子身边。后来,太子兴兵救援,乌恒出兵干涉,太子兵败,老国主,太子和太子妃先后被广陵王所杀。广陵王在乌恒的扶持下称帝,正是宣布与燕国决裂,成了乌恒的傀儡。奴婢的母亲和一个侍卫保护着小郡主逃过一次次追杀,终于逃到燕国蔡州。蔡州知府欧阳明是出了名的好官,知府夫人也是好人,常到济慈院看望孤儿。奴婢的母亲就将小郡主送到济慈院,济慈院的管事嬷嬷可能看到小郡主手臂上有伤,对小郡主格外关照,知府夫人在济慈院见到小郡主,非常喜爱,就将小郡主带走了。母亲知道小郡主被知府夫人收为养女,便带奴婢和妹妹离开蔡州。” 她的父亲就是欧阳明,十八年前任蔡州知府。她八岁那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一直未再娶,在五年后随母亲去了。父母生前都很疼爱她。她小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左手臂上会有一块像烫伤一样的胎记,母亲告诉她那是一个侍女在她几个月大的时候在她手臂上留下的,那个侍女对母亲不满,便虐待她报复母亲,那个侍女已经以虐待婴儿的罪名被处死。她也从没怀疑过母亲的话。后来她用过许多名贵的药膏都没无法将手臂上的伤疤去掉,只好在上面刺了一朵梅花图案,以掩饰那块伤疤。 欧阳姌的身子晃了晃,心被一股股巨浪猛烈冲击着,她抓住墨岚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去,墨岚痛的皱了皱眉,任欧阳姌这样抓着自己。 “你的母亲和妹妹,还有北梁太子的儿子现在何处,你入宫的目的又是什么?”欧阳姌稳下心神,严肃地问。 墨岚道;“奴婢和妹妹随母亲离开蔡州,回到了北梁,母亲找到了终于太子的宫人和太子的旧部,小郡王被拥立为少主。没过多久,燕国大军进入北梁,打败了乌恒,广陵王也被燕军处死。乌恒只占了十几座城池,大部分北梁领土都归了燕国。郡王隐姓埋名,一直在燕国统治的北梁国土生活着。再后来,当今皇帝即位,燕国和乌恒交战这几年,少主在民间招募军队,去年乌恒战败,少主便收复了所有被乌恒占领的北梁国土。奴婢的母亲在十年前去世,那年奴婢十二岁,奉母亲遗嘱来到燕国京城,花重金弄了一份假的户籍,顺利入宫成了宫女。奴婢进宫时当今的皇帝还是太子,原本想……”她没继续说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欧阳姌似乎懂了她的意思,墨岚的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算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如果精心打扮,容貌比不上温氏姐妹和苏贵妃,却也不会输给姜氏之流。 她笑了笑,淡淡插上一句;“太子登基那年,你已经十四岁了。” “太子即位没多久,燕国和乌恒又开始打仗了,奴婢就不需要做什么了。”墨岚低声说。 欧阳姌盯住墨岚,“你认为本宫就是北梁的郡主,对不对?”墨岚点了点头。她的语气十分冷漠;“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你希望我为北梁做什么?” 墨岚眼中浮出一丝激动,“您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啊。母亲说过,太子妃生前并不想你能为他们报仇,只希望你能平安度过一生。可是您过得并不幸福,欧阳家太过分了,你明明不是欧阳家的人,却被他们送进宫里……” “你在为本宫抱不平吗,你有什么资格,就算是本宫也没有资格怨他们。”欧阳姌冷冷打断墨岚的话,一字字说;“如你所说,本宫与他们非亲非故,他们却养了本宫十六年。欧阳家只有两个适龄女儿,我和欧阳姝必须有一人参加选秀。何况我有领养的官府文书,即便流着的不是欧阳家的血,也是欧阳家的女儿。” 父母去世后,祖母和大伯一家待她都很好,虽然策划让她入宫的也是他们,说没恨过是假的。但,如果她真的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祖母和大伯父一家为了欧阳姝而舍弃她,到底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这些对她来说太突然,她真的无法相信墨岚的话,都是真的。 她微微摇头,“或许那块伤疤真的是我的亲生父母留下的,而我也真不是欧阳家的女儿,但这并不能说明你的话都是真的。” 墨岚叹了口气,“您的心情奴婢能理解。奴婢只想让您知道,除了欧阳家的人,您还有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如果您不想在宫里生活,奴婢会设法带您远离这里。” 欧阳姌心又是一紧,追问道;“你在宫里和京城一定还有同党吧?” 墨岚沉默片刻,答道;“奴婢有同党,但奴婢现在还不能对您说,等您想出宫的时候,奴婢再将知道的全部告诉您。”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信任,欧阳姌不信任她,她也不放心将族人的性命交到欧阳姌手里。 欧阳姌定定看着墨岚,“其实你们对燕国是有怨恨的,太子的孩子宁可在民间隐姓埋名,也不愿暴露身份向大燕求助,因为你们根本不信大燕会帮助北梁复国。” 墨岚也不掩饰,道;“当年乌恒入侵北梁,燕国袖手旁观,直到北梁被灭,乌恒也因损失严重,燕国趁乌恒陷入疲惫时向乌恒宣战,其实是坐收渔翁之利。如果少主暴露身份,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而现在的局势不同于十几年前,燕国因连年征战,对占领的北梁国土也力不从心,夏子熙反而希望有一个乌恒的死敌出现在乌恒背后,而复国后的北梁领土只是当年被乌恒占领的,燕国并没受损失。 欧阳姌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若有所指地道;“我在宫里的处境你也看到了,我没有能力影响朝政,不会给北梁带来任何好处。” 墨岚无奈的笑了笑,开口,竟改了对她的称呼;“奴婢会用行动让公主相信,奴婢只盼着公主您能过得好。” “我相信你留在宫里不是为了弑君,不然,在几年前你就可以做了。”欧阳姌的语气稍有缓和。“不过你要知道,只要我在宫里一天,就不是你们的公主,私下也不能这么称呼。我的底线就是欧阳家,只要你不背叛我,不做对欧阳家不利的事,你是什么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奴婢纵然不顾惜自己,也不会不顾惜您的。”墨岚认真的说,想到母亲临终前的嘱托,眼中慢慢蒙上一层水汽,“您的母亲救过奴婢一家的恩人啊。”何况这两年来,欧阳姌待她不薄,她能看出欧阳姌是重感情的人,是值得她效忠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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