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董清见少珺从蓝湮的房里出来,有点意外,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嘱咐妹妹几句,就先回董家庄准备应考的东西。为了躲开单家的耳目,董家父子商定考前就住到东平府一位亲戚家里,离贡院的考场也近。  不久,两人拿到了批复的监照,霍思诚便套了马车送女婿和继子上路,并嘱咐两个儿子看顾董云。董清也叮嘱妹妹千万要小心,等自己安顿好后,就来接她。少珺在霍家住的这段日子里,与董云相敬守礼,只有霍家的亲戚来访时两人才装出一份恩爱的样子演一出戏,这种尴尬总算过去了,她与兰湮早早收拾好简单的行装,辞别霍家人上路。  霍思诚明知认子是一种形式,也不好意思真把少珺当作螟蛉子,可实在喜欢这个俊秀聪慧的儒生,几天的时间,与他相处的十分融洽,少珺的虚心好学也胜过那些学里的弟子。因家境贫寒,霍家除了弱冠的小儿尚还用功外,长子早早进了官衙养家糊口。霍思诚做学问的心也只有孜孜不倦的放在乡学中,如今女婿开悟,令他欣慰,更兼结识了少珺这样的后生。虽不明着说出来,可暗地里叫霍家婆媳为少珺赶做了两身御寒的冬衣、棉靴,又把五十两银子偷偷塞了进去,比对自己的女婿都上心。  少珺着实感受到世间陌路的温暖,一个个来自普通家庭的真诚,她感激中透着不安,不知自己将来是否有能力回馈他们。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马车行进在通往东平府的大道上,赶车的是位五十开外的老汉,庄稼人的脸庞黝黑粗糙,那双眼睛却比同龄人精明几分,且十分健谈,三人的旅途也不寂寞。  老汉谈的多的是乡间的所见所闻,少珺却从中听出民间百姓对朝廷官员、时政利弊的反应,这种朴素的想法,有宿怨、有知足,也有无奈,是芸芸众生对生存环境的真实感受。不像官员对朝廷的歌功颂德,也不像落魄文人对世事的悲天悯人。少珺由衷想到,也许百姓们并无多高的要求,只要统治者胸怀万物仁爱,给他们赖以生存的空间,这世间的平定和睦就不是什么奢望了。  进入高低不平的山路后,老汉放慢了车速。少珺听他说起前面的玉凤山被一股替天行道的土匪占领,聚了有几万人。她远远看着玉凤山郁郁葱葱的影子,问道:“他们既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还会做违义打劫的事么?”  老汉道:“他们一般不会抢劫老百姓,专和官府作对,前一阵杀了兖州知府,劫了银子,又把粮食分给了贫民。官兵来剿了两次,都被他们打跑了。不过,像我们这样的穷人不会害怕他们。”  他说着不禁笑了一下,又道:“这里的人说的可邪乎哪,这玉凤山的玉女峰本就有玉女护山的传说,这一阵他们都说天上的玉女下凡,很多人都见过,模样俊极了,说是手一挥,官兵吓得屁滚尿流,如今官兵哪还敢来。”  少珺董清却是不信这些,笑道:“哪来什么神仙,可能是这伙人编出来造势的。”  老汉道:“我也不信,听说是山上有一漂亮的女头领是真的,就是被劫上山的囚犯,这女的精通兵法,在这里招兵买马,官兵打了几次都没攻下来。”  “女的,”董清讶异道:“真有这等胆魄的女子?”  “是真的,就是江南赫连军总督的家眷,传言说是被奸臣陷害,这赫连军的声誉连山东都传遍了,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历朝历代总是忠臣良将被害。”  赶车老汉依旧絮絮叨叨说着对世事的不满,少珺心里却是七上八下,难道是子媗姐姐?她怎这么鲁莽,如今父亲的叛国罪尚未查清,又纠集山林,岂不坐实了罪名,这让她的兄弟该怎样分辨,如何伸冤?实实的糊涂了。她有心寻上山去劝她,又怕误了考期,再说她与伯母被朝廷缉拿,还能到哪儿去?怕也只能暂居此地,罢了,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帮她们寻个澄清的出路。  翌日午时,到了东平府城,不愧是孔孟故里,这里除了山光水色,就是城内城外的儒风古迹。董家一位远亲就在这城里经营一间茶庄,虽是小本买卖,却在城外有一处小小院落空闲。少珺与董清分别住了东西厢房,正房是这位远亲长女的住房,如今嫁到济南,婆家也是做茶庄的生意,小两口一年里也要在这里住上几次,但平日都是上锁,所以清净的很。少珺两人因这远亲并非富裕,说明了二人要自己开伙起灶,即便如此,这位远房的老伯却是敬佩两人的学问,时时请他们过去斟些小酒闲聊作陪。  此后,君玉定下心来,用功温习,又得董兄相伴探讨。董清毕竟是进过考场,也从朋友处打听的许多经验,告诉少珺一些临考的事项,说道:“如今元朝科举,歧视汉人,若想出仕,难上加难,但终是一线机会,跻身仕途在此一搏,来日与贤弟同赴考场,定当互勉,夺得高筹。”  少珺道:“小弟对四书五经,诗词章赋倒也通达,前两场还可应对。只是最后的策问有些拿不准,如今的时事我也有所关注,历来朝廷的利弊兴衰,都是犀利话题,虽猜不到考题,但无怪乎就是当下的时政。颂扬过了,就是谄媚,直言不讳,又犯了大忌,不知怎样取笔,还请兄长指教。”  董清叹道:“这种疑难,都是考生最头疼的,上次科考就有因直谏朝政而被乡试刷下,一腔志愿和才情,竟连会试的资格都没了。所以我想,不论何种试题,都要用婉转的文笔,既不失品格,又藏匿锋芒,只在文采上下功夫了。”  少珺也道:“兄长说的也是,如今皇上开科考,就是为朝廷选拔治国的人才,那些庸人庸官,甚至贪官污吏,怎会让高才者越过自己。所以藏才掩志,方能保得入仕通途。不过一旦有幸进了御试,却要一展胸襟,皇上即是亲点国家臣子,庸庸之辈哪能入了他的眼。”  董清赞道:“贤弟分析透彻,就是如此了。”  今秋闰月,考期顺延,又得了董霍两家的协助,少珺应试便从容不迫了。因她是初次进考场,比董清多了一场初试,临去时,兰湮关上屋门,在屋里把小姐的胸部裹了又裹,幸亏是秋季,里面多加了些衣服,捆的少珺直喘粗气。不过总算过了一关,除了在众目睽睽下有些紧张外,那几道试题最简单不过,她轻松过关。  几日后,便是正式入贡院考场的日子,说起来第一场的试题她并不犯愁,以她的才学完全可以轻松驾驭,其实最难的还是她的身份。初次体验这种肃杀的气氛,又早听说三场的正式考试中,进考场还要搜身,倘若查出自己身份,最好的结果也是取消资格,甚至判刑、流放。  头天晚上,少珺紧张的几乎没怎么睡着,想了好多应对办法,但最终还是放弃,任何作弊都是弄巧成拙,不如索性碰碰运气。她和兰湮用了很长时间来侍弄自己,又把嗓子压粗,走起大步,给人加点粗旷的印象。还想了个把柔嫩的脸色涂上一种草药,使其略略泛着黑黄色的办法,虽看着有点病态,但把女子娇美倒去了几分,不过这一切还要背着董清去做,便格外小心。最后照照镜子还算满意,便和兰湮出了门。  就这样也惹的董清对她多看了几眼,好在他心里装的都是考题,略略诧异后也习惯了。进了贡院考场,少珺努力镇静,搜身时,她解了外衣,又解了中衣,还拎着衣服抖抖。那个士兵又拽着她的衣袖、短衣、裤脚又抖又看,还脱靴眼看,弄得她紧张万分,但又不能露出一丝胆怯。最后那个士兵还要让她解衣,她的胸部腰部可是机关重重,如何能解,焦急中她佯装怒色,对这种有辱斯文的做法不满。后面的董清等人也乘机谴责,那位士兵大概也觉过分了,便放了过去。  一但通过,少珺舒了口气,有了这第一次,她心里就有了底。至于考卷,她是一气呵成,按题作解,毫无差错,又兼文笔流利,字迹隽秀,这也是她从小打下的功底。  未时考生才被放出,少珺心里无比舒畅,这是离家以来最高兴的一天,她已朝着预定的目标,迈出了重要的一步。心情极好,不想立时回去,便对董清道:“闷了一天,兄长可愿陪小弟在近处走走?”  董清知少珺聪慧异秉,学问在自己之上,哪敢与他闲逛,便叮嘱他路上小心,然后自己回去用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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