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蓁那天九点钟才下班,那时候时候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了。这一天精疲力竭,以至于甄蓁回家的时候,脸也是黑得透透的了。  这是漫长的一天。  漫长而让人沮丧。  天色晦暗,仿佛预兆着一个不吉祥的开始。  今天机器进场的不顺利,让甄蓁心情很差,她直觉永无岛上最近都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她拿出手机,拨给了董事长洛昭阳,想跟她汇报一下儿今天发生的事情。  洛昭阳果断挂断了她的电话,大师姐最近很古怪,好像只想听她八卦不想干正经活儿了一样。  这不是疯了么?  还是她在疑心她已经叛国投敌了?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屋里透出黄色的灯光,蓝灰色的窗帘虚虚地拢着窗台,陈旧的木门上,油漆已经斑驳了。这个地方和金碧辉煌的北京城简直差了一天一地,可就这么一座不起眼十八线城市的小房子,突然就给了甄蓁一种异样温馨的感觉。  她放慢了脚步,站在院子里往屋子里看着四周。  院墙、老树、月季花,空气里海的味道。  其实她的童年是在这里度过的,寡淡、寒酸的寻常人家而已。她并不是嬢嬢希望的那种京城名媛大小姐。就算她掌握几门乐器,走路摇曳生姿,还装了一脑门子什么炫酷的专业知识也是一样。  她其实没办法达到她的标准,她们俩都心知肚明。  往丧里说,这就是基因决定了一切。  也许,甄蓉是可以办到的吧……    屋子里,因为甄蓁没回来,所以云铎并没有完全拉好窗帘,透过擦得干净到好像没有似的玻璃,甄蓁看到曹琛正瘫在一楼的客厅里看剧本,云铎居然扎起了围裙,正在桌边儿忙着什么。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皮肤泛着淡淡的柔光,甄蓁丧气地想:这家伙怎么这么多的胶原蛋白啊?还给不给广大女性留条活路了?  云铎好像刚刚洗过澡,硬茬的短寸湿漉漉的,看起来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样子,隔着玻璃看竟然有种异样的英俊。他整理好桌子,拿过来一簇最新的粉色玫瑰礼盒,端详了一下儿,叹了口气,还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云铎从小不是个迁怒的人,他甚至给鲜花儿上细致地喷了点儿水。  他显然也看到了礼盒上巨大的夸张卡片,还拿起来和曹琛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两个人都在笑。  只不过曹琛笑得很开心,云铎……笑得很落寞……  他歪着头想了想,把卡片又用心地别回了鲜花盒,手脚轻轻,很绅士的样子。  屋子里又传出来曹琛讨打的笑声。  云铎好脾气地看着曹琛,他挠着头,好像在说什么自我解嘲的话,目光都不敢接触那束花异样,躲躲闪闪的。    甄蓁捂住了脸,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日子真精彩啊。谁说当个渣女容易呢?内心必须强大,才能心安理得吧。譬如说她现在,就深深觉得自己对不住云铎。  他是她藏在家里的白月光,不代表人家见不得光啊。    甄蓁一脸丧地站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放任大脑停摆几分钟。好在夏天的雨不是冷的,打在身上只有一点儿微微的凉。  甄蓁想:哎,如果我是曹琛家的月季花就好了,傻站在雨地里就算亭亭玉立地完成对生命意义的诠释了。都是碳基生物,你说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呼啦”一声,大门洞开,云铎把甄蓁拽了进来,他低声数落她:“雨地里站着很好玩儿是不是?不怕感冒吗?”  甄蓁“啊”地一声撇了撇嘴。    跟外面的些许凉意比起来,屋子里很暖和,站在云铎身边,感觉不到风。    云铎把甄蓁按在了桌子边儿,顺手递给她一碗热乎乎的莲子粥,说:“吹着喝,烫。”  甄蓁看了看,粥碗的边儿湿漉漉的,显然是一只煲在热水里渥着的,那么就是特意给她留的。云铎知道她跟曹琛为了保持身材不肯多吃晚饭,虽然不赞同,也还算嘀嘀咕咕地尊重了他们俩的花样儿地作。平常晚饭都是清清淡淡,今天干脆改了暖胃甜粥了。  哄孩子一样的妥帖细致。    甄蓁捧了起来粥碗,突然有点儿感动,在北京的话,加班到凌晨也有很多,披星戴月的回家,喝一杯冷掉的咖啡再启动车子,是为了防止路上打盹出事故,顶多路上趁着红灯嚼一口梳打饼干。如果进屋之后还有力气给自己煮碗面,那就是很难得的了。  这样回家居然能吃到热乎乎米粥的经验,真是好久都无从体会了。  她没有抬头,自顾吃饭,这碗粥温温烂烂,软软甜甜的,吃下去很是熨帖肠胃。  甄蓁吸了吸鼻子,这粥真好吃,怎么这么好吃?哎,居然好吃得有点儿想哭,她鼻子涨涨的,一定红了吧?所以她不抬头,嗯,说不抬头就不抬头。    谁都看出来甄蓁心情不好,曹琛礼貌性地抬眼朝她点了点头,温柔体贴地表示:我看见你不高兴了,但是我帮不上你。  云铎就比较关心则乱了,他坐在甄蓁的身边儿,很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因为我去找你?你嬢嬢又闹你了?”  甄蓁摇了摇头,很颓地信口胡扯着:“如果我明天不想上班。你有什么办法么?”  云铎扶着她的肩膀说:“我也不想回基地。老实说伤好了也不想,但是没办法啊。这是成年人的责任啊,你怎么了?”    甄蓁大口地吞了一口粥,哽哽地说:“进度问题。”声音可怜巴巴的,好像一个受气的小丫头。  云铎叹了口气,企图劝她:“谁家领导都催进度。你也别太在意了。完不了就是完不了,你已经尽力了。”  甄蓁摇摇头,懊恼地以手捂脸:“不是一回事儿,真的……他们都在催我,可是我觉得这样不行……”    曹琛大喇喇地坐在那里说甄蓁:“是进度那肯定得催啊。咱们改革开放四十年,就世界经济总量第二了,要不是催不赶,能有今天的成就吗?我自己也是觉得,好像这些年不停的有人催,鞭打快牛,催得我想弄死他们这帮王八蛋。但是回过头想想,好多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事儿也就这么稀里哗啦地做出来了。”  甄蓁很丧地说:“可是催也得尊重事实啊。这可好,摆明了承重承重不达标,电力电力供不上,就因为进度问题把我的结构大修方案否了,眼看着大干快上地疾驰忙慌把负压洁净室建起来。这不是胡闹吗?我不想三天出图,五天立项,一个月七通一平?裱糊匠的手快,东西能用吗?”  曹琛把剧本放下,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的,不挤兑,不出活儿。你看投资方对我们,也是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干活儿呢。咱们干活儿的希望都是慢工出精品。可是投资方都嗷嗷地等着回款,现金流动呢。他们饿死了,别说精品,赝品咱也没机会了啊。甄蓁,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他回过头,看了看云铎:“甄蓁,你看看云铎,他们要不是也有计划任务,国产航母定日子下水什么的,怎么可能……啊……是吧,你懂得……”  云铎捂着腰,下意识点了点头:“肯定是各个级别压力都很大,很大。”  甄蓁瘪了瘪嘴,手指按在了云铎的腰上,惨惨地看着他。  云铎摸一摸甄蓁的脑门儿:“没事儿了。基本上好了。”  曹琛合上书本儿:“甄蓁,别为了甲方把你的方案否了就生气,你哥我好歹也算流量小生了吧?还不是让人训得跟三孙子一样?都这样儿,忍了吧。那叫什么?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两个字。”  甄蓁趴在桌子上□□:“啊!!!那我不想当成年人了。”  曹琛施施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是不可能的。你又退不回去了。谁不想退回去啊?“  云铎也叹了口气:“是啊,谁不想退回去啊?”  甄蓁丧丧地说:“不,我想往后穿越,我想直接退休。啊……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明天的工作。简直是太难了……”  曹琛毅然补刀:“那您可得多穿几年,听说延迟退休的事儿定了,您得干到六十五了。我算算哈,你今年二十八,嗯,还得干三十五年呢。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甄蓁捂住脸,绝望地惨叫:“我觉得这样下去,连三十五岁我都干不到!”  云铎同情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柔声说:“别想了,下班就别想了。下班了我们就好好休息这十来个小时。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甄蓁反手握住了云铎的手,换了一种近乎耍赖的腔调:“我不管!我要嫁给你!你养我吧!然后我三年抱俩什么的,先弄五年不上班儿了。烦死我。我要回归家庭,相夫教子。”  云铎哭笑不得地坐在甄蓁对面儿,说:“你不要妇女独立了?你不是从小就嚷嚷当女权主义者吗?”  甄蓁把脑袋晃的跟拨浪鼓一样:“不独了。太麻烦了。我拿女权换饭吃了。丧心病狂,就这么无耻。”  云铎揉着甄蓁的太阳穴:“好是……”  曹琛清了清嗓子:“云铎,你可想好了再点头,这是个坑,你不能随便跳我跟你说。你知道一个生孩子现在多少钱?月子中心四万一个月,月嫂一万一个月请个差不多的,幼儿园五千一个月的还给你儿子吃芥末呢。俩孩子,光房子就得给预备两套。这年头儿想要活得有点儿尊严跟个人儿似的,这些挑费都少不了,你想好了你真要上这个当?咱这一辈儿阶级固化,可不跟咱们小时候似的了,放羊养大的娃子也有机会当人上人。现在穷就是穷,富就是富。没做好准备你舍得把亲生儿女拉进浑水受苦?更别说这小狐狸精还有房贷呢。”  甄蓁剜了曹琛一眼:“有你什么事儿啊?”  云铎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苦恼上了:“甄蓁,如果是这个水准,我可能养不起你和两个孩子。最重要的是还有北京的房贷……都加在一起我可还不起啊……”  甄蓁一声惨叫:“什么世道?不带这么断人后路的!”  曹琛笑笑地说:“甄蓁,你要不然考虑嫁给我得了。什么三年抱俩什么的,说好了,必须生啊。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云铎回头,恼怒地看着曹琛:“什么胡你都劫!是不是兄弟?”  甄蓁大义凛然地摇头:“我不。爱你的人太多,嫁给你太虐心了。不小心跟你掉一坑里,我就千夫所指不是人了,要将来埋一坟里我估计我的让你的粉丝挫骨扬灰。嫁你我还不如搬砖去呢。”  云铎“噗呲”笑了出来。  曹琛一脸不怀好意,笑得跟柴郡猫似的,他看了看新送来的玫瑰花:“那嫁李公子算了,现成儿的。不费事儿。还趁了你嬢嬢的心,正好符合你完美养子的人设,聪明自强再加上政治联姻,这就是天下无敌的节奏啊。还什么明的暗的,敷衍人家,就坡下驴吧,我看挺好的。”  云铎回头看了看桌上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笑容僵僵地固在了脸上。  顿了顿,他端起来桌上甄蓁吃剩的粥,默默地拿回厨房收拾,全程一言不发。  场面瞬时就尴尬了。  甄蓁张了张嘴,终于没说出话来,她抬头瞪了曹琛一眼。  曹琛耸耸肩:“你是我妹妹,他是我弟弟,一碗水端平。谁也不要欺负谁哦。我总不能放任你明目张胆地渣下去。”  甄蓁扭头就走,看都不多看曹琛一眼。    曹琛想起来什么了似地,扔给了甄蓁一个小包裹:“你的淘宝。哎,扑克牌?你还在收集啊?多少套了都?”  甄蓁随手拆了,里面果然是一套扑克牌。  从厨房出来的云铎歪着脖子看,这一套扑克牌蓝光莹莹的,非常漂亮。  甄蓁抽出来挨张端详着,给云铎解释:“这是美国航天局出的NASA纪念限量版,防水材质,每一张后面都是勇气号火星探测车发回来的火星表面地图。怎么样?好看吗?”  云铎摸了摸,近乎金属的质感:“真好看。好看得都舍不得打了。”  甄蓁一缩手:“才不是给你打的呢。”  云铎扁了扁嘴,努力地微笑了一下儿。  曹琛说:“甄蓁的爱好,收集扑克牌。连当初逮萨达姆的那个系列她都有。哈哈哈,有空你去她家看,各式各样的。你敢打她牌,她打死你。”  云铎讪讪地点了点头:“好,不打就不打。”  甄蓁突然改了注意,她拉住云铎的手:“打啊,扑克牌就是为了打的。来来来,我们三个人玩儿。玩儿……跑得快好不好?”  曹琛挑了挑眉毛,别有深意地看着甄蓁:“就知道你要玩儿这个。”  甄蓁横了他一眼,快手快脚地把大小王、三张2和黑桃A挑出来,麻利的开始发牌。  云铎看见甄蓁把这几张牌好好地收了起来,很宝贝的样子,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回头看曹琛。  曹琛朝他笑得意味深长。  云铎想:讨厌,这个有话不直说的家伙!    新牌打得很顺手,他们在那个下雨的晚上打了一晚上的牌。  大家都长大了,各逞牌技,玩儿地很嗨,嗨到甄蓁好像都忘了上班儿的如许愁事儿。  直到十一点,曹琛说明天下午还要出岛去办事儿得早点儿睡,才算罢手。    甄蓁破天荒地没有再看任何资料,直接滚回屋里睡觉去了,一脸的自暴自弃。  曹琛安慰地拍了拍云铎的肩膀,也自顾自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他们都走了,留下云铎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楼的方厅里,四顾茫然。  他并不想回去睡觉,他白天午睡了一会儿,做了无数个梦。  你知道么?噩梦有时候,都带串烧的。  梦境里的地方很危险,他不太想回去了。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偶尔有风吹进来,明明是夏天,深夜也有一丝丝的凉意,云铎了无睡意,坐在一层的沙发上发个呆。  李少爷送的玫瑰花无疑贵的有道理,夜深人静的时候,越发浓香肆意,整间屋子都弥漫着甜香的味道,好像一个恋爱的美梦。  这么甜,这么甜,空气甜的让人有点儿受不了。  是啊,他有钱,好像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赎买甄蓁的所有困难。  这个人设真是让人气闷啊!    云铎猛然站起身,打开了窗子,任夹杂着雨水的冷风吹了进来,空气都是院子里泥土混合着远处海洋的味道,他深深呼吸。这个味道让他安心不少,毕竟他只对这些熟悉。  云铎轻轻喟叹:跟高端大气的李少爷比起来,这真的是,很LOW的人生啊。    云铎去厨房拿了一罐儿哈尼根,回到一层的方厅里,他没有开灯,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吮。  他的睡眠障碍没有完全改善,大概想得事情太多,他又睡不着了,毫无困意。  但是今天,他不想麻烦任何一个人陪着他。  他想自己克服掉这个问题,毕竟,甄蓁的麻烦他也帮不上,曹琛的苦恼他也只能袖手旁观。    漫天的雨水里,云铎丧丧地想,成年人的世界,还真是没有容易这两个字啊。  那一刻,他其实很想把甄蓁或者曹琛砸起来,跟他们说点儿什么,可是他忍住了。说什么呢?  突然想起来村上春树说的:每当我看着大海的时候,我总想找人谈谈。但当我和人交谈时,我又总想去看看大海。  也许,他现在应该去看看大海吧……  云铎犹豫地想。    过了不知多久,一个窈窕的人影出现在方厅的门口。  云铎扭过头,他的眼神极好,不开灯也知道,那是甄蓁。  于是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继续喝酒,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不想离她太近。  甄蓁有二百度近视,就没云铎这么幸运了,她一路瞎目黑眼地朝着摸了过来,过程坎坷,但是目标明确。大概是女孩子天生体温会比较低,也许不开灯给了她更多胆魄,甄蓁凉凉地身子很快蜷缩在云铎的身边儿,一动不动地,好像个乖小孩。那一刻她真的是手脚冰凉,通体寒润,以至于云铎有一瞬间觉得,甄蓁这个冷血动物能精准地找到他全凭着她对热源的敏感。  有风吹过来,甄蓁瑟缩了一下儿,于是他就搂住了她。甄蓁穿了真丝的睡衣睡裤,滑滑凉凉的,实在是不经风雨,好像一朵注定在温室里生长的小花儿,需要全心的呵护。  甄蓁讨好地把自己洗净晾干的长发凑到了云铎的鼻子底下,她的头轻轻地蹭着他的脖子,就是一言不发地那种谄媚。她在努力讨好他。  云铎笑了出来,他发现其实只要甄蓁想,她很会讨好别人。微微地叹了口气:她小时候不这样的,想来,是这些年她也是看惯了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巴结了许多人吧。  于是他腾出一只手,把她抱得更加舒服了一点儿。  甄蓁挑着嘴角,笑了笑,缩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儿,让他抱得更容易一点儿。  所谓好相处,大概就是这种为互相着想的退让一步吧。    云铎晃了晃瓶子里最后一口哈尼根,说:“陪我喝完这一口,你就回去睡吧,你累了。我没关系的。”  甄蓁攀住云铎的脖子,她低声说:“我也要喝。”她嘴里的气息吹到他的脖子上,就是货真价实地吹气若兰。  云铎说:“那你放开我,我再去拿给你。”说着把瓶里的酒倒进了嘴里,作势起身。  黑暗里,甄蓁按住云铎的头,跨坐在他身上,慢慢地把他嘴里的酒全数吮吸了过来,她吸得很慢,很仔细,好像一滴都舍不得留个云铎一样的贪婪任性。  云铎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艰难地维持着一个放松的姿态,那一刻,他心里好像停了一只蝴蝶,他怕他一动,就吓到她。如果她喜欢吸干他,别说酒,就是血他好像也没什么意见。    良久,甄蓁舔了舔云铎的嘴角,叹息:“其实……喝酒……也不用那么麻烦啊……”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地,全是温柔的笑意。  云铎定了定神,目不转睛地看着甄蓁,声音哑哑的:“我数到三,如果你不起来,就不用回房睡觉了知不知道?”    那一刻窗外有雷电闪过,一阵夹着雨水的海风吹进屋,甄蓁的长发都被微微地吹散开来,轻轻飘起,荡荡落下,仿佛是小仙女的一件纱织的衣裳。  她伏在他身上,所以这件衣裳就算覆着他们俩。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芳香而润泽,凉凉的带着水意。  甄蓁的后背很凉,明明抱了这么久,她身上依旧凉凉的,真的好像海里爬上来的什么不安好心的妖怪。  甄蓁定定地看着云铎,只是笑,并没有动。  云铎不期然想起来,元稹说崔莺莺: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  于是他觉得,那好像也不用数到三了。    他抬胳膊,打横把甄蓁公主抱了起来。  甄蓁很欠地抬了抬腿,脚尖勾过,桌上好好的一捧嫣红色的玫瑰花,让她踹得翻了过去。  登时落红簌簌,铺天盖地,好可惜李少爷的心意啊。  甄蓁把头埋到了云铎的肩窝里,放肆地低声笑了起来。  一片一片朱红色的玫瑰花瓣,很快撒了一桌一椅,又让海风吹了一天一地。  云铎开心地挑了挑嘴角。  他亲了亲甄蓁的嘴角,塞给她那把战术手电,声音还是哑哑的:“如果你反悔,就随时打我一顿。”  甄蓁把下巴放在云铎的肩上,眼睛茫然地看着极远处的黑暗,她摇了摇头,但是没有扔掉战术手电,只是用它照亮了去自己房间的路。    夜风很大,雨缠缠绵绵的下了一夜。  甄蓁的身体……是柔润而微凉的……好像一块美丽的羊脂玉……让人爱不释手……流连忘返……    甄蓁虚弱地搂着云铎的脖子,她觉得,和他在一起,就好像沉浮在无垠的大海里,有暗流涌动,有巨浪滔天,一波波潮水的力量汹涌而来,温柔而强大,仿佛无远弗届,亘古不变。    潮汐过处,月光倾泻,波光粼粼的海面。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潋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那一瞬间,甄蓁模糊地想:如果生命可以停止在大海里,其实也是一件很好很美的事情吧。  那么……姐姐她,是个有福之人……    云铎久久地亲吻着甄蓁的长发,他小心翼翼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这算是安慰吗?”  甄蓁被弄得累而困,她含混地“嗯”了一声,好像眼皮都睁不开了。  云铎含着她的耳垂,不死心地磨着她问:“为什么这样呢?你明明……”  甄蓁伸出食指,异样缠绵地抵住了云铎的嘴,她断断续续地告诉他:“因为……喜欢……”  那声音柔弱,如同叹息,没入海风,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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