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四月,清逸伯府为了李疏这位郡主的生辰前前后后的忙碌起来,皇太后的赏赐早早备下了,派遣了两支禁军队伍日夜护送至琅琊县,乐平长公主让玉华日日都将她的礼衣展挂起来,镀金白玉缠枝莲纹香兽上紫烟袅袅缠缠,绕进层层叠叠的繁缛礼服中,翻开宝匣,花钗冠上珍珠无数,缀大小花十六株,长公主亲自日日擦拭,就等品大妆接皇太后的赏赐了。  清逸伯王谦早已不在朝中任职,为的就是正合“清逸”二字,可这两天也没闲着,谁人不知道他家藏了一个皇太后心尖尖上的宝贝。临近郡主生辰,连日来各县各州府前来送礼祝贺人马络绎不绝,他家的门槛眼看就要换新了。  在外院上值的小厮才真真要叫苦,四月天里本就赶着郡主生辰,可巧四月初八正是“佛生日”,这可是寺庙里供着的那位真佛的诞日,届时各大禅院将举行浴佛斋会,主持大师亲手煎香药糖水馈赠香客,名曰“浴佛水”。家中主母每日必定焚香祷祝菩萨佛祖,又岂能错过这山寺敲钟时第一碗“浴佛水”呢?是以,小厮们不仅每日要招呼往来客人,还要早日打点好主母出门一行琐事。  绵绵春日,迤逦时光永昼,而渐气序清和,遥望见晴空之上斑驳诸彩,青石院落,时闻求友之莺,与枝头红杏喧闹几时。这满府的人都急匆匆的,唯李疏院子里十分安逸,此刻,李疏正躺贵妃榻上,眯着双眼,在廊下一角晒太阳,青萦和杏杳坐在一旁小凳子上,闲聊绣花,李茂正捧着本唐诗集在她耳边摇头晃脑的背着,清稚之声,有些糯糯的,听起来甚是悦耳。  李疏笑看着幼弟,暖阳柔柔的覆在她瘦削的轮廓上,眼睫如蝉翼轻扑,黛青的远山眉勾着雾蒙蒙的水杏眸,愈发衬得她眉目如画。  因李疏尚在病中,她也不准李茂常来看她,只三四天来一次,今日她的小阿煜对她说:“阿姐,我今日发现养在书房的花变黄了,我就问乳母,乳母说花朵儿都要晒太阳的,如果见不到太阳就会生病,我一想,阿姐也许就是太长时间没有晒太阳才会一直病着,今天天气好,我让青萦她们把你搬出来晒晒太阳,说不定明日就好多啦!”   李疏忍俊不禁,捏了捏李茂的脸蛋,伸手将他抱到膝上,问他:“姐姐这几天病着,阿煜有没有乖乖听乳母的话,好好吃饭?”  “当然啦,我最近每顿饭都吃得好多,乳母说我要长个儿了,过几年比阿姐还高呢!”  李疏心疼地揉着幼弟的软发,李茂出生时尚不足月,大病小病不断,会吃药比会吃饭早,体格上也比不得同龄的孩童,一般五六岁的小孩儿都撒欢似的疯跑,李茂这样病弱,李疏都担心他走两步路累倒,因此在饭食在也格外留心。  许是李茂将养的还不错,这小脑袋长的不小,身体却瘦瘦干干的,李疏有时调侃他道:“阿煜这头以后金贵着呢!”  李茂闪着大眼睛问道:“啊?为什么呀?”  李疏笑道:“这样大的头以后自然要去效仿司马光,一砸成名!”  李茂尚还不解,也不知那一天是不是族学里的老先生给他讲了“司马光砸缸”的典故,他下学回来喘着大气,喊道:“阿姐才砸缸!阿姐有铁头,十个水缸都能砸烂了!”  说完就跑了,李疏大笑。  以后李疏每次叫他“大头阿煜”,他眼都不斜,撇嘴道:“铁头阿姐”。  廊下的木栏上用卷纹木钵盛了杏子、樱桃,摆了香茗,李茂拿起一个樱桃正要吃,廊上燕巢里燕子早盯着很久了,飞羽略过李茂的眼睛,叼了樱桃回了窝。  李茂跳下榻,抬起小脑袋摇头晃脑到处看,朝斜上方廊檐下定睛一瞧,两眼狡黠地冲李疏一笑,道:“咦,这有个燕子窝啊!”  李疏仰头看了一眼,笑道:“吃了你一颗果子罢了,不许使坏。”  李茂还观望着那燕子窝,只见燕子也朝他这边看来,一人一鸟遥相对视,僵持不下,李茂想这燕子胆儿太大,他没爬上去掏了它的老巢就该烧高香了,还敢堂之惶惶地到他嘴边抢食,这么放过它太没面子了,要给它个教训!  李茂拿起一颗杏子,慢慢的往嘴边放,假装要吃,斜眼冲李疏坏笑,李疏抿着嘴没敢笑出声,心里直啐他“小坏蛋”。  就在杏子要入口的瞬时间,那燕子果然俯冲下来,叼走了杏子。  李茂也不恼,笑眯眯的仰头朝燕子窝看去,没等一会儿,杏子就从燕子窝中掉下来,骨碌碌滚回到李茂脚边。  李茂“咯咯”的笑起来,李疏爱怜地戳戳他的脸蛋,这杏子尚未成熟,又黄又青,十分酸涩,李疏只是嘴馋摆了一些,也不敢多吃几口的,这燕子怕是没吃过这么酸的杏子,好不容易抢到的说扔就扔了。  “哼!小坏蛋!”李茂解气的说道。  李疏揶揄道:“你们彼此彼此。”  “说到燕子,”李茂从袖中拿出一串彩织络子,道:“阿姐你看这燕子打的像不像?”  李疏接过来,这彩络倒真的做的活灵活现,活像一只身披彩衣的燕子,只是李茂年幼,屋中只有乳母张嬷嬷在照看他,她可是不记得张嬷嬷有这么巧的手,便问道:“是乳母给你打的吗?”  “不是,杏杳给我做的。”  李疏淡淡挑眼看了一眼杏杳,杏杳起身答道:“奴婢听张嬷嬷说想给小少爷打个花络子,做了半天也弄不出一个应景的物什,奴婢就替张嬷嬷作了,小少爷喜欢,郡主也高兴,奴婢瞧着心里也高兴。”  李疏随后还给了李茂,道:“手艺不错,”转而冲杏杳笑道,“什么时候给我也打一个?我这个正经主子都没的东西,你倒先想起别人来了。”  杏杳一听,心里惴惴的,福身道:“郡主同小少爷骨肉亲情,平时郡主就时常担忧小少爷,又不能常去看望小少爷,奴婢做这些也是想让小少爷知道郡主是非常爱护他的。”  李疏听了一脸不高兴,冷笑道:“我只问你什么时候给我打个络子,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作什么?”  杏杳急急答道:“郡主想要,奴婢马上就给您作。”  李疏又笑了,道:“那你用这样的彩绳打上十根长命缕吧,正好姨母不久后要去法华寺上香,拿去沾沾香火气。”  见杏杳扭扭捏捏不答应,李疏眼前又浮现出杏杳端坐在毓秀宫中,遣人送回她的赏赐,说是害怕有毒,简直猖狂至极,遂怒道:“怎么了?现在使唤你打个络子也不行了?”  杏杳战战兢兢地给李疏请罪,前两天她在外间做女工,没听到郡主午睡起身,郡主冲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有时就想不通郡主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柔柔弱弱、任人摆布的受欺负模样,怎么净冲她发脾气,难道她看起来就好欺负不是?  “不是,不是,只是奴婢没有这样的彩绳了,不是不愿意给郡主作,更不是郡主使唤不动奴婢了。”  青萦给李疏填了茶,李疏呷了一口,道:“买就是了,街市上还不遍地的彩绳。”  杏杳答道:“这彩绳是刘嬷嬷给奴婢的,说是只能在长安城里买的到,在别处还真没有。”  李疏清咳两声,挑了挑眉,道:“是吗?这么说来还是宝贝东西了?”  “郡主您看着这彩绳质地,都是上好的织丝绣暗花的。”  说着,李茂又给李疏细瞧,果真是每一条彩绳上都有暗纹,仔细看来倒像是什么古文字“山川河流”之类的,触感也同普通的彩绳大有不同。  “嗯。”李疏略有称赞意味的说了一句。  杏杳见李疏面色缓和,缓缓道:“奴婢当然不敢给小少爷做市面上的粗鄙东西,让别人看了小瞧了去。”  李疏没看她,上一世的记忆过于清晰,以至于她时常能把两世的人重叠在一起,她不知道最后结局是否一样,但是人的秉性却不会变,所以她这一世重生后,对待杏杳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把她表现出来的好当做她这个人的本心,  李疏有时看书出神,也会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她先做错的,无意中把她和杏杳逼到那般结局,杏杳长的好看,如果这一世早早的给她许配人家,说不定会是个好归宿,不过有时她还真的控制不住发脾气,偏偏是对着这么一张好看的脸,李疏心里笑自个儿,也就原谅她读了万卷书却端不住圣贤人那颗无波无澜的心。  “阿煜以后长成堂堂八尺男儿身上还要带着这东西不成?那以后怕是没有姑娘要嫁到咱们家了,阿姐要愁死了。”李疏歪头对李茂甜甜一笑。  李茂脸憋得通红,半天才道:“有的,有的!”  “有什么?”  “同我在一处上学的萧琪就说我长大以后肯定是响当当的人物,他要把他妹妹嫁给我呢!”  “哦?他妹妹可知道你啊?”  李茂低头,小声说道:“他妹妹还没出生呢!”  李疏听完大笑,道:“那万一不是妹妹怎么办,难不成你要娶了人家弟弟?”  “当然是妹妹,肯定是!”  李疏拍拍他的大脑袋,道:“大头大头,有福有福,咱不怕没媳妇儿。”   李疏大笑,李茂只道:“阿姐自己晒太阳吧,我要回去做功课了!”  “去吧去吧。”李疏冲他摆摆手。  李茂走后,李疏就没什么兴致晒太阳了,让青萦扶自己上楼,杏杳见李疏也不搭理她,自己悻悻地离开了。  李疏躺在床上,青萦正给她揉腿,李疏叹道:“还是床上舒服啊!阿煜这小鬼忒会折腾人!把我当花儿养了,说不定过两天就要给我浇浇水。”  青萦面容含笑,道:“小少爷也是为了郡主好,奴婢说了几次让您下楼转转,您都忙不迭地推脱,还是小少爷的话有威力。”  李疏半倚着,道:“你也打趣我!”  青萦抿嘴笑着,“奴婢不敢”  李疏突然严肃道:“你去查查这些日子都什么人和杏杳来往过,把彩绳络子的来源给我查清楚了,”又自顾自的喃喃道:“什么东西偏要长安城的不行,姨母府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花销了,要千里迢迢跑到长安城买什么彩绳。”   青萦顿首应下,侍候李疏休息后,掩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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