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阵阵酸痛抽疼中清醒过来的,张开眼的那一瞬,阳光刺眼的厉害,晃得她瞬间有些失神。郭嘉此刻正倚在她的床边,捧了卷《九章算术》来读,似乎还看得颇为津津有味,只是他的墨发略有些湿润,尚未束起,散散松在身后,尾梢恰恰覆盖到腰际。    杜若强迫自己撑起身子,一开口,满心的酸涩之感竟是汹涌而出,就差冲出眼眶,畅快一番。    “义父,你怎么过来了?”    郭嘉看她强忍眼泪的样子,也不说破,只是将床边矮几上晾好的一碗参汤端起来,凑到杜若面前,笑道:“你这丫头,为父突然的关心难道就不感人么?”    杜若接过瓷碗,眼睛眨了眨,昨夜的记忆还是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    她本就知道,曹彰不爱自己,但她却从未想过,那人会在醒来的第一刻选择狼狈地落荒而逃,似乎将她当做了洪水猛兽一般。当时杜若半睁着双眼望着曹彰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竟是在问:    你后悔吗?后悔将自己义无反顾地交给了一个不爱你的人?    见杜若抬头将手中端着的参汤一饮而尽,郭嘉正想接过空碗,就见对面的女孩猛地冲进自己怀中,双手紧紧箍在自己腰际,前襟瞬间便被她肆虐而出的泪水打湿一片。    郭嘉轻叹一声,只伸手抚上杜若的后背,然后自上而下为她轻轻顺气。    后来杜若许是哭得有些累了,便又抱着毯子睡了过去,郭嘉将她安置好后本打算离开,只是推门离去之际突然就想到了沧月,那个人之前也是这般性子,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情愿将自己送入那水深火热的炼狱。    杜若半睡半醒间脑中竟还是阿彰的身影,只感觉自己似乎打湿了无数次睡枕,但每次都会有一只手轻柔地托住自己的侧脸,然后小心翼翼为她换上一块干爽的枕罩,再为她细细揩去泪水,似乎自己手中托着的是什么绝世珍宝一般。    再后来,杜若梦到了自己之前与婵娟相处的场景,霎时间回忆夹杂着思念滚滚而来,她忽地就回想起昨夜自己为了阿彰而对婵娟说出的那几句气话。    当日的她若是知道那是在今后泛泛五年的时光中,自己与姐姐的最后一次交谈,那她一定会告诉她说,无论如何,她都是自己今生无可或缺的家人。    只是那一夜过后,曹彰再未出现过。    似乎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他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便把杜若心中最后一分卑微的奢望彻底打碎。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上街采买碰巧遇到蔡琰之时。    蔡琰与董祀如今可算得上是甜蜜恩爱,整日黏在一起不说,动不动还要上街公然虐狗。    当时,杜若瞧着蔡琰一脸八卦地撇开董祀,然后将她拉到之前经常光顾的食肆中,四周望了望,连忙压低声音问道:“若儿,听说皇上为婵娟妹妹赐了桩婚事?”    杜若一懵,转而瞬间激动地握住蔡琰的手腕,道:“姐姐和大公子总算是要成亲圆满了?”    谁知,蔡琰的眼神突然就有些怪异,似乎有什么压抑在心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杜若抬头凝着蔡琰的眸子,轻飘飘道:“蔡姐姐但说无妨。”    蔡琰在心底揣摩半晌,这才豁出去道:“只是我听说,皇上为婵娟赐婚的对象……是曹二公子。”    曹二公子……    耳中蓦地嗡嗡作响,杜若晃神了好一阵子,这才突然嗤笑一声。她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到底是该为姐姐忧心,还是该为自己悲哀?    但是曹彰他,终于要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了,不是吗?    蔡琰有些忧心地反握住杜若的双手,杜若勉强扯起脸皮笑笑,本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可一开口,竟是满心满腹的酸呕瞬间涌上嗓口,明明腹中翻腾一片,但许是前几日一直没有胃口进食,遂她只是干呕半晌,脑中空白一片,背上额头却都惊起一片冷汗。    她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可望着蔡琰目光复杂地为自己拍背顺气的模样,她突然就觉得,也许她是时候该离开了。    蔡琰因为杜若今日这么桩事担忧了半晌,拉着董祀便要去雇顶马车将她送回郭府修养,杜若不想让郭嘉担心,遂连忙辞了他们的好意,只收起自己为奉孝寻摸的几壶好酒,然后脚步匆匆地与蔡琰别过了。    当日夜里,她听得中院有些许动静,可她当时正沉浸在自己不久前得到的噩耗之中,无暇顾及其他,就这样,错过了她与婵娟最后告别的机会。    今日回府之前,她恰巧路过一家诊铺,她在门口犹豫徘徊了半个时辰,才终于踏进铺子,找到店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为自己把了脉,只见那人眉毛一拧,似喜还忧,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该作何反应。    只见那大夫先是起身,在后面的药柜中翻翻找找,为她称了些奇奇怪怪的药材,然后将药材混着包裹在一起,稳稳放到杜若手中,嘱咐道:“这位夫人尚且年轻,怕是第一次有孕,切记好好照料身体,莫要食些太过阴凉的食物。”    见杜若似乎满脸震惊地怔怔瞅着自己,老大夫又道:“不过您这身子过于瘦弱,养胎期间饮食也就极为重要,药补之际,莫要忘记保持心宽神愉,滋补多食。”    说罢,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也莫要过于劳累。”    杜若忘记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家诊铺,又是如何走回郭府的,她只记得自己对着那位老先生点头如捣蒜地报了无数声:“好”。    这三个月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每每都让她心烦意乱,如今更是被腹中突然多出的小生命惊地慌了神,她不想让曹彰知晓,更不想让他因为愧疚而将自己留在身边,遂当时她的心底最清晰的想法竟是——逃。    至于逃到哪儿,怎么逃,她已经无力去想。    只是在她当真逃开之前,竟然从郭嘉那儿收到了婵娟不辞而别的消息,而婵娟到底去了哪里,似乎根本无人知晓。    那人只留下两封书信。    第一封信誊在一张布帛上,开头写了“若儿”两字,内容约莫四行左右,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她对杜若的愧疚不舍以及自己此举的情非得已。    杜若喉咙一哽,又打开另一页绢帛,只是这封信中却并无抬头,亦无落款,只有娟秀洒落的八个墨字。    “来日重逢,妾心不改。”    眼泪本还纠缠在眼眶之中,一打开此信,泪水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拼命地掉个不停。    杜若当时在想,这世间最苦的到底是什么?    相爱不得相守?    还是爱而不得,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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