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素的面庞在我提起沈攸祯时陡然一僵,然而顷刻间已恢复如常,她不卑不亢,“民女卑微,不敢高攀沈子。”

她有这样的神情我反而笃定了几分,探手摘下她发间的珠钗,又自袖中取出一支,我将两支钗比在一处,“你看,我也有一支同样的钗。”

我望着她眼中再掩示不住的惊愕,举了她的钗到她面前,“我投表兄时曾将此钗赠与表嫂,这两支钗是我亲手所制天下没有第三支,你来告与我,这一支为何在你的手中?我的表妹名素,”我看着她,“萧素,你是沈萧?”

我每说一句,她的身子便绵软一分。那两支钗是几年前嫂嫂赠与,更是孝成皇帝为嫂嫂的笄礼恩旨所制。我与梁宛各得一支,且皆由嫂嫂亲手插入发髻。我在长辰宫最后那一日,发间也惟有这支钗。

她的容貌与沈素并无分毫相似,与沈攸祯也并不相像。若无这支钗,我断不敢猜测她的身世。我将那发钗交回她手中,“为何要进宫?”

她狠狠咬了咬唇,许久方镇定了容色,“哥哥不知我在这里,我留了书信给他,只说我遇见了家乡接济过我与母亲的李家哥哥。他思慕故土,我要报恩,便随他回家乡去了。”

“他不会相信,此时当遣人追去你的家乡了。”我轻轻叹了一声,招过她坐在我身边,“你可知刺杀渠丘於有几分胜算?”

她面容沉静,声音亦是低沉,“母亲只是随嫁侍女,父亲并不知有我这样一个女儿。母亲怀着我时被主母送出京不管生死,是哥哥瞒着将母亲送回徐川又置了一处宅。在徐川,母亲不敢许我姓沈,父亲故去后也不敢,母亲生我那日秋风萧瑟,她便唤我萧儿。

我记得幼时家里还有两个阿媪,只是没几年便偷空了家里没了踪迹。母亲被恶人诓去家宅只换得一间土屋,她为了养我,数年里为些大户浣衣,姐姐嫁回徐川前我与母亲从未得饱暖。

前几年哥哥回徐川,那时母亲已是弥留。他在母亲面前允诺定会接我回京城,沈氏也会认下我,母亲听过这一句便去了。我知哥哥心中有顾忌,沈氏的荣光与我何干,我只是不愿他为难。他给了我这支钗,他说,这钗是嫂嫂所有,他会为我请赐姓。”

沈萧将面容深深埋进膝间,“我已很久没见到哥哥,前些日我去寻他,可沈府却被和赫人围了。哥哥是重臣又是那般忠正性情,他必是出了事!”

“沈萧!他有牵挂,他不会出事,他能自保。”我按过她的肩,“你要信他。”

“我听人说了,京中有旧日高门重臣焚身殉国,那必是哥哥!”说着抬头紧紧抓住我的手,“表姐,沈萧求你了,你帮帮我,杀了他,为哥哥复仇!”

“住口!”我沉声喝,“让外面的人听到你我下一刻便会毙命!”

她骤然一凛,却遍视延西阁,“这殿阁内外都无处可藏人偷听,表姐刻意选了这里见我,又何需惊怕。”她复看向我,冷了声,“表姐为何断言哥哥不会殉国?”

喉间一时微痒,我轻咳过一声,“臣之忠正,非仅以殉国可表。欲拒辱,亦非仅拔剑可成。他知晓他心怀的家国尚有火种,他不会弃于不顾。”

“表姐……”她垂首迟疑片刻,终于抬起头,“还是应当称你齐家表姐?”

她竟如此聪敏。

我微微一笑,“我是甄昀,我从沧囿来。”

少女偏着头看我,轻笑道,“昨日有和赫的婢女与我们说,你是沧囿的苑主,方才那个婢女也称你苑主。”

“沧囿里的女子没有名分。”我亦轻笑如她,“陛下传谕召见时会道传御苑女来,那些奴婢知晓陛下待我等有几分看重便生了些畏惧,于是称沧囿中的女子皆为苑主。”

“名分么?”她浅笑明朗,“哥哥长久未去看我,只说家中事多一时走不开。他也对我讲起有位远房表妹投他,外人不清楚我却知晓,沈氏在沅州并无亲族,更没有甄姓表亲。”她将钗托在指尖,“哥哥说这钗非民间之物,嘱我不可丢失。既非民间之物,便是从宫中来,而能与嫂嫂同有这钗之人,亦无非是那几人。”

她复抬眸看我,“魏王还在江东,你已屈服和赫人了?”

我平声道,“你应有十六岁了吧?”

她愣了愣,还是回了我,“是。”

“我十六岁时,妹妹的剑只距我不足一尺,她十几年前的眼神我此时还记得清楚。”我看着她,“她恨我,恨我害死了她的父亲又累死了她的母亲,她只要杀了我便可为双亲复仇,而她与她的哥哥她的姐姐,亦因我而死。”

她怔怔听着,似哑然失声。

“家恨只需杀了一个人便能复仇,可国仇绝非如此。渠丘於不会屠城,但觊觎他皇位的卜须会。没了渠丘於,卜须必会纵和赫人烧杀抢掠……”我长叹,“你为你哥哥复仇或许会连累无数城池遭灭城之灾,会有无数百姓陪葬,他亦或许会因此而死,这是你之所愿么?”

沈萧早已色**颓,我扶她起身,“沈萧,你必须牢记,数十万将士化骨入山扬血浸土,百万黎民失家失命,无人会忘记家国所受的屈辱。”我紧握了她的腕,“你更要牢记,有人守卫着我们的家国,至死不会屈服,亦不退让半步。”

取过随身的妆粉细细扑在她面上,我轻道,“多诺将回来了,不可被她看出异样。你出去后不要刻意引人注目,我会阻渠丘於见你们,两日内我定会送你出去。”

她任由我为她整理妆容,却是看着我的眼,“那你昨日为何不送我出去?”

我拢一拢她的发髻,缓声叹道,“昨日若出了去,你已没命与我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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