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一路的林放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艰难醒来。 疼疼疼……胳膊疼、胸口疼、最要命的是后脑勺快被钝器敲散架似的疼。伸手一摸,隆着一个拳头大的硬疙瘩。 该不会撞成什么半身不遂瘫痪智障了吧?! 他痛苦地蜷起腿,浑身像是濒临散架般摇摇晃晃。刚弯过胳膊,就被一只阴魂不散的手抓住,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呜哇哇叫出声。另一手忙掩住他的口,硬生生将其拖角落,仅使留下一串微弱的呜呜声。 “嘘……老林!是我!” 夏子期沉着气声凑在林放耳边急促道,然而真正令后者安心的不是夏子期的声音,而是那身说硬不硬,说软也不软的肉。 “唔、唔……泥泥泥……放!放开我!!” 总算挣脱魔爪的林放免去缺氧窒息的惨剧,揉了揉眼,耷拉着脑袋倚在硬邦邦的壁状物上,有气无力地虚弱道:“我晕了多久?” 夏子期肩一耸,扶好滑落的眼镜,意思大抵是我还不乐意抱你呢:“放心吧,只有一个多小时。” “涂涂呢?她在哪?” “被吓得不轻,哭着哭着昏过去了……” 林放:“……” 说着夏子期在手机屏幕上一点,出厂自带的手电筒射出一道幽芒,照亮怀中涂涂苍白的小脸蛋。夏子期上手捋了把毛茸茸的兔耳,哭笑不得:“你看,小耳朵都给吓掉出来了。” 虽然话中带着自责与无奈,夏子期的手却是摩挲着兔耳,越摸越得劲!还不忘招呼林放也来摸一发:“超级软!你要不要试试?” “别别别……”林放表示自己无福消受,充其量在夏子期肥厚的肩上拍了拍,问:“我们在哪?” “在行李舱,座位下面的一层,所以没有光,黑得很。” “不是,我是说我们的车在哪?” “不知道,这里是独立的空间,所有手机信号都被屏蔽了。电话不能打,定位不能用。” 林放闻声稍愣,偏要眼见为实。不见还好,一看见手机右上角不存在的信号格,就把仅存的心理安慰挥霍得荡然无存,揪着夏子期逼问道:“那我们怎么出去?!” 夏子期把头摇了摇:“靠我们自己是出不去的,只能等外头的人来救。最坏的情况就是咱们仨永远都不出去了……” 林放:“……” “不过别怕!我带了干粮,撑上个几天不是问题!” 林放:“…………” 与垂头丧气无法自拔的林放相比,乐天派夏子期已经陆陆续续从包里掏出薯片、饼干和碳酸饮料,挨个排开,任君挑选。 林放掂了掂那瓶饮料,定睛一看,居然还是可乐!便拿瓶身锤了对方一把:“杀精啊!你也敢喝?!” “有什么不敢的?这种时候就别挑剔了,能续命就行啦!” 说着夏子期果真拧开两瓶可乐,将其中一瓶递给林放,碰杯,塑料瓶身发出咚的闷响。 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林放叼着瓶口,脑中飘过的全是诸如“再不喝说不定这辈子就没机会喝了”的消极念头。忽而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宛如一条地头蛇浩浩荡荡地入了洞,在约莫半分钟不到的停顿后,又呼呼地开远了—— 这感觉……难道是地铁?! 他们在地铁站下面?! 又喜又悲的复杂想法仿佛争吵不休的黑白小人。白小人说:“太好了!我们还在地铁能抵达的市中心位置!” 而另一边,黑小人则冷笑:“别傻了,你被埋在地下,要是出不去,干脆就和这满皇城的白骨作伴得了。” 怎么说来说去,横竖都是这消极的黑小人占了上风……? 林放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一不小心碰到头上的包,痛得发出嘶嘶声:“就没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做的吗?” “有啊,趁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偷偷往外放了三个小黑出去了。” “等等,什么是小黑?”林放一头雾水。 “噢,小黑就是我的移动探头。喏,给你——” 夏子期往裤袋里摸了几摸,掏出个鸡蛋大小的疙瘩玩意。借着闪光灯定睛一瞅,果然是黑的。林放掂了掂小黑,将其放在地上,谁知圆疙瘩刚落地,就唰地腾出两只细小的短腿,如风般嘎吱嘎吱跑没影了。 林放:“……?” “哦哦,这很正常,我的小黑本来就是带腿的。”夏子期压低了气声哈哈朗笑,胳膊肘往林放怀中一杵,差点没给人凿出一口血来,“来来,你看,还有眼睛呢。” 林放拖着一副内伤的躯体,勉强爬至夏子期身边,只见那台曾用来感知妖气的掌上游戏机赫然成了监控屏幕,时时滚动播放着四只小黑所经过路线上的各种画面。 林放看得入迷,猛回过神:“这掌机是你自己改装的?” “对啊,多功能合一,支持多场地无差别办公。怎么样,见识到技术宅的力量了吗?!” 看着夏子期屁股翘上天的得意样,林放把眼一白,只顾盯着掌机屏幕,怎知盯着盯着,小黑转过镜头,竟照出个血淋淋的人影,两臂被人架着拖远了。 林放的大脑像是挨了一炮般轰然炸开,他愣愣地指着屏幕上的血影:“小夏,这位……难道不是丁组长吗?!” 地上三十米处,北京密云县境内。 1号宰舟上,众人听得“北新桥”三个字,皆是眉头皱如疙瘩状。 反应快些的,诸如温玲,紧追着情报组手下问道:“把每一通定位讯号做成路线图了吗?” “做、做成路线图了。”汇报者大概从没经历过被各路高层们团团围住的感觉,说话一时有些磕巴,“只是路线有些……诡异?” 辣妹子不过问怎么个诡异法,而是径直将后台传来的数据投射在车内的液晶屏上。 一副如同迷宫般蜿蜒盘绕路线闪烁着幽幽绿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忽明忽暗。 这么复杂? 车内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与这大同小异。安静了片刻,一位带着眼镜的青年轻轻一推鼻峰上的镜托,注视着屏幕正色道:“这是今年年赛的地图。” 话音刚落,包括成日升在内的诸位齐齐转头看向了他。 青年名叫陈镇,三十出头的年纪,比一旁二十八岁的季尧还要来得大一些。任的是事务组副组长的职,被饕餮拖进独立空间的丁吉昌正是他的直系上司。 不过陈镇并不像季尧那般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他从座位站起身,指着屏幕上路线的起点道:“这是我们所处位置的附近,饕餮带走了我们的人,从河面跳进被打开的独立空间里。接着他们一路下行,通过比赛专用赛道,行至年赛的终点——北新桥地铁站正下方。” 温玲忽然拧紧眉头,难以置信地盯着陈镇道:“你们明知北新桥有个海眼,居然还把年赛终点设置在了北新桥?!” “很抱歉,我曾向丁组长提出过反对意见,但他还是坚持不做改动。”陈镇垂着眼,三十而立的目光中透着二十代所不具有的苍茫,“身为事务组副组长,我对我等工作失误而引起骚乱负有全部责任。” 说罢,陈镇面向在场所有人,双手垂放与大腿两侧,深深地鞠上一躬,态度无比诚恳。 那一鞠,鞠得轩漓不适地背过身,掏出手机,对着屏幕上的比赛路线图按下快门键。 成日升挥挥手示意陈镇先坐下,问道:“小陈的意思是,敌人不仅挟持了我们的同胞,还鸠占鹊巢地动用了我们的年赛场地,作为他们的藏身之所吗?” 陈镇点头:“正是,因为年赛场地本身就是人造的独立空间,只是被对方捷足先登罢了。” “如何能断言此空间就是彼空间?”许益美再一次展现出其铁娘子的作风,“如果对方只是在垂直位置上与我们的空间恰好重叠呢?” 陈镇:“不,从理论上来说不太可能。眼下除了国安部,暂时没有人能掌握制造如此规模庞大的独立空间的技术。我的意见是,不妨让救援队伍试着从年赛起点进入,寻找突破口。” “应急出口呢?”景杭抬眼盯着陈镇淡淡道,“年赛场地应该设置了许多应急出口吧?从应急出口抄个近路,为什么非得浪费时间走全程呢?” “因为一来,应急出口只有在场地里的参赛者因故发出退赛信号后才会主动打开,一切均以有人进入赛场为前提。二来赛务组无法保证途中的关卡是否遭到了篡改,若是被篡改,贸然进入,只怕会遇到不测。” 偌大的1号宰舟里,除了音响传出的电流声,再无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丁吉昌不在,陈镇的话理所应当地就是权威。成日升不再过问,当场拍板:“那就派救援队从入口处进入赛场救人。小陈负责让事务组配合情报组掌握实时动向,尽快摸清各关卡是否被篡改,小季,你带领着特别行动组待命,随时准备突入。” 各小组负责人依次领了命令,轮到情报组的时候,识趣的温玲忙后退半步,示意着还是赵承规说得算。后者打鼻孔一声冷笑,挥挥衣袍就走。还没跨出车门,方才说话磕巴的情报员又跑了回来。 但他这次不磕巴了,飞速道:“第一波救援队已经抵达年赛场地入口,可是……他们现在都在系统拦在外头,不让进。” 陈镇闻声微愣:“为什么进不去?” “因为年赛的赛制是双人赛,只有赛前在国安部登记过的搭档组合的人,才能通过系统识别进入场地。” 这一回,陈镇不再是被众人围观的对象,转而将担子甩给正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双雄们。 双雄——昔年最为人耳熟能详、象征着国安部最强搭档的代名词。早已随着多年之前,那场风起云涌的改制与变革而告终。 江湖上虽再无双雄出没,却始终流传着关于他们的传说。 感受到背后锋芒毕露的目光,两人扭过头,同后方数双意味深长的眸子一一做着回应。 未几,赶在有人开口前,轩漓翘起二郎腿,膝盖正抵着景杭大腿外侧,凉凉道:“你们打算让我和景杭两个人,去对付一只穷奇、一只饕餮,以及一只巫支祁?” 说罢她像是蓄足了力,一个动作一停顿地站起身,眼中只有肃然不语的成日升:“还是说,准备像三年前的夜狼一样,派来些一无是处的杂鱼,好在任务失败后第一时间毁尸灭据?” 成日升轻轻一垂眼,没说话。 而他的身旁,赵承规嗤地一笑,用和赵晗秋一脉相承的嘲讽脸道:“二位莫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 “都是在鬼门关前死过一次的人,只要能活,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这回轮到景杭起身,同轩漓站在同一战线上,“大不了,玉石俱焚。” 既是威胁,也是自嘲。 在那股无能为力却本能抗拒的剑拔弩张之中,跑腿报信的情报员第三次跑进1号宰舟,拦住即将离开的大部队喘气道:“对方……对方发来了视频通讯的请求……是否接通?” “接。”成日升道,“没理由不接。” 情报员得了令,按下连接信号的按钮,投影屏上的路线图于转瞬间被一片漆黑所取代。但那黑黑得并不纯粹,而是透着几缕幽光,一团人脸由模糊到清晰,最终定格在了一张英气的少年面庞上。 见着穷奇的瞬间,轩漓攥紧纤纤玉指,指甲尖几乎深嵌进肉里。 “哈喽大家好。”穷奇在镜头前倏然一晃,挥挥手,露出两颗尖俏的小虎牙,“鉴于在座各位大多数都不认识我的缘故,姑且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穷奇,对,就是你们常说的四凶之一的穷奇,怎么样,是不是有点意外呢?” 穷奇话刚说完,赵承规漠然一哂,道了声:“黄毛小儿。” 刹那间,一抹巨幅大翼自镜头前扫过,霍然亮着把夏子期吓得六神无主的黑箭矢,又安然无恙地收了。穷奇揉了揉松软的头毛,笑得像个孩子:“啊不好意思,把你们吓到了吧?” 那副贱兮兮的模样,让温玲隔着屏幕都想暴打他一通。什么斯文败类小狼狗,呸—— 穷奇蓦地一笑,双颊凹着两酒窝,清了清嗓子道:“各位都是降妖界的领头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直说了。其实呢,我们本来没打算抢你们的车,只不过我那死脑筋的兄弟饕餮非得拿点什么东西做筹码,就只好先借你们的人一用啦。”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许益美厉声质问道。 “放心,就目前来说,他们都很安全。” 话说一半,穷奇突然顿了顿,朝旁边招呼起路过的饕餮一同出境。不知后者说了什么,大概是骂娘,穷奇把嘴一噘,又望着镜头道:“为了以示诚意,我已经让饕餮打道回府了。只要国安部愿意借我两个人,帮助我等救出一位老朋友。这些人,自然毫发无损地还给你们。” 许益美又是冷笑:“可若是我们不借呢?” “啊……不借的话,那可就难办咯……” 话音未落,对准穷奇的镜头猝然歪向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个浑身是血的老者。其面色苍白,银丝蓬乱,气息奄奄地垂头瘫着。 而他的后方,悄然出现的巫支祈面露凶光,强迫丁吉昌抬起脑袋的同时,将一发致命的拳头送进胸口的血洞里。 撕心裂肺的沙哑惨叫顿时响彻全车。 陈镇拧着眉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屏幕踏出一步。被季尧伸手拦住,摇头作罢。 “嗯……总得来说就是这样的。”穷奇再度转回镜头,脸上的笑意随之变得阴郁,“今日傍晚太阳落山前,让那边的小雀仔和小青龙从入口进来,我会在终点处恭候二位大驾光临。可若是不来的话,就别怪我手滑,一不小心杀一个是一个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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