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温玲的世界观在对话中不断得到刷新。 “……真是穷奇啊?!” “温副组长,你已经问了第三遍了。”景杭拖着余痛未消的胳膊,满脸全是粗细不一的血痕,本该丰神俊朗的步伐也没了生气,“如假包换的穷奇。” 温玲嗤了声:“我这不是好奇嘛!上古四大凶兽!连国安部内部资料都没几个大字,简直是活久见好嘛?!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凶神恶煞?” “少年模样,眉清目秀。”轩漓淡然道,不忘批上两字,“张狂。” 结果温玲更来劲了:“哇靠?!真的假的?我就喜欢这种小狼狗类型的,早知道跟着你们了!咳咳……所以说你们到底是怎么脱身的?” 景杭扶着额头,突然感觉到腋下轩漓趁机溜走的胳膊,忙夹住,捞回来:“都说了我们差点连命都没了……多亏了他。” 被指代做“他”的白吟风波澜不惊一笑,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就像系统设定好似的,不多也不少,道:“阿漓,我先走了。” “嗯,走吧。”轩漓自知留不住,把手随意挥挥,“谢了。”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白吟风停住脚步,目送着大家下楼离开,再也没跟上。 温玲好奇地一步三回头:“他去哪?” 轩漓只顾下楼:“不知道,我管不着他。” “你都管不着他了,谁还能管得着他?” 等看不见人了,温玲紧贴着轩漓,恨不得把景杭这个碍事的挤开:“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没见过?” “……我的一个朋友。”轩漓回答得含糊。 温玲两眼瞪得都快刻出鱼尾纹来:“开玩笑!能和上古凶兽抗衡的级别!你说他是你朋友,谁信啊?!” “总之……这不是重点!”轩漓忙打住刨根问底,“刚你说的麻烦,到底是什么麻烦?” 温副组长一下没了兴致,哀叹一声。站在锁龙井旁,上手敲了敲纹丝不动的镇海灵石。 臣服在捆妖绳之下的鬼车和大黑牛被绳上的符文耗光了灵力,双双瘫在一旁,徒有瞪人的力气。红团子则叼着再次化成原型的螳螂妖,晾在石头上,后者显然被吓晕了过去。 看来穷奇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它们。 感受到降妖师们不怀好意的视线,大黑牛愤懑地“牟——”了声,牛鼻孔嗤嗤出着气。四支牛蹄颤巍巍地站起,顿了半秒,又摔回地上。 “得留一个人看着它们。”温玲“任重而道远”地捶了捶景杭,“就你了,去吧,皮卡丘。” 景杭:“……?” 轩漓:“去吧,皮卡杭。” 景杭:“……” 冲着心肝那一声“皮卡杭”,景少爷再桀骜的脾气都不是事。乖乖往捆妖绳旁一站,寻思着自己没讨价还价真是亏大了,好歹也得乘火打劫,没有“老公”,也总该叫叫“景哥哥”之类的。 抛弃了景哥哥的轩漓跟着温玲进了地下车库,钻过破铁门,问道:“周边的警力也被事先清空了吗?” 温玲:“稍微拜托了季尧一下,要不动静太大,把条子引来就好玩了。” 轩漓心知肚明地抬了抬眼,指着门后的面包车:“作案工具?” “嗯,车是套牌的。刚搜过了,车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其他四块镇海灵石都不在这。”温玲打开手机手电筒,冲不远处一照,“重点是她。” 循着灯光所比的方向看去,一具被黑斗篷包裹住的女性尸体歪斜匍匐,腹部插着一柄弯刀。因为血正凝固的缘故,并看不清地上蜿蜒的血蛇是黑是红。 轩漓被光刺得微微眯起眼:“自杀?” “对,自杀。宁可将秘密带进棺材,也不愿吐露半个字。” 光源往尸体脸上一滑,赫然照映出半边毁了容的脸,模模糊糊能辨出一个“囚”字。温玲盯着脚旁两蛇头,沉声道:“知道什么样的人会被烙上这个‘囚’字吗?” “不知道。”轩漓两肩一耸,“我记得国安部没有烙字的习惯吧。” “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准确地说,只针对三年前参与叛乱的那批人。” 轩漓:“……” 随着手电筒光芒的推进,温玲继而道:“我认得她,她叫许欣然,三年前跟着她的家人参加了叛乱,举家落网,被抓的时候才十七岁。这些叛乱分子本来应该都在国安部地牢里严加看管,可如今照这么来看,应该是有人越狱了。” “而且很有可能不止她一个。”轩漓拧着眉道。 温副组长点头,气氛变得严峻异常。 一个普通的私人委托背后,牵扯出一系列无止无休的阴谋:动荡的海眼,接连丢失的镇海灵石,同妖厮混的叛乱余孽,甚至是难得现世的凶兽穷奇。 不多时,温玲挥手召来两条蟒蛇,卷起许欣然的尸体送上面包车,道:“我想,我们有必要上报国安部。” “不,先别。”轩漓制止她,“这是萧家的委托,萧景瑜应该不想让国安部介入此事。” “但事态已经超出了可控范围,怕是已经不是私人委托就能搞定的了。” “难道上报国安部就能万事大吉了吗?”轩漓倏而按住温玲握着手机的手,“一个既能将你当做弃子遗弃,又要逼你在紧要关头回归的国安部——你觉得我还能相信它吗?” 烟嗓沉沉,掷地有声。 被摁住的手机屏幕面朝下,后置摄像头所投射出的灯光落在轩漓衣间。再往上,被尖俏的下巴挡住,如一座隔山,清晰地划分出明与暗的界限。 望着那副被岁月风蚀出沟壑、却依然不屈的面庞,眼中有光坚若磐石。温玲叹了口气,双臂环抱着酥胸:“抱歉阿漓,是我冲动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没关系,这只是我的个人立场。毕竟曾经,我们都是替国安部卖过命的人。” 轩漓云淡风轻一笑,似将过往统统抛至脑后,一笔勾销。温玲苦笑着咬住唇,问道:“行吧,委托人,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先审审外头几只妖,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夜色黑沉,天幕诞降。 最后一班空趟地铁早已折返,离开北新桥,少年模样的穷奇收了翅膀,用两腿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直到路过某间不起眼的酒吧,站门口略略张望,推门进店。 吧台旁,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抹了把背头,手中摇晃着洋酒杯,头也不歪地冲身边人懒懒道:“这儿不是未成年人来的地方。” “可别小看未成年人。”穷奇含笑着入了座,“这人啊,总是喜欢以貌取人,有的人虽然看着年轻,走过的路、见过的世面,未必会比你们成年人少哦。你说我说得对吗?行舟君?” 陆行舟晃杯的手一顿,顺着指头一寸寸下滑,咣当一声,落了桌。 “见到他们了?”他问。 穷奇用一抹奸邪阴测的笑,摆手打发走调酒师:“嗯,见到了,比想象中来得有意思,尤其是那只小雀仔。在她身上,我能感受到一股特殊的力量。” “什么力量?” “说不清,一种藏得很深,却和朱雀截然不同的力量。” 陆行舟也不知是不是醉了,哼地一笑:“喜欢的话让给你便是。” 倒是穷奇佯装醉醺醺地揶上他的肩膀:“哦?你舍得呀?”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舍不得?” “哪只眼睛都看得出来。要不是舍不得,何必花大力气把人家的老爸撞得半死不活呀?” “那是轩家自找的。”陆行舟盯着酒水润过冰面,带走细密的气泡,“说到兴趣,我只对景家的那只小青龙有点兴致罢了。” 过分热情的穷奇敲着杯壁,不知揣着什么好心:“嗯?要我帮忙吗?” 在酒精的作用下,陆行舟微微眯起了眼,显得光影愈发模糊,交错重叠。 “不必了,只要一场大雨,这世间所有肮脏的污秽的,全都能给冲干净了——” 北新桥大华商场附近居民楼,“鸠占鹊巢”的降妖师或坐或站,三双眼睛齐齐盯着以人形示众的妖们。茶几上差盏白台灯,便能营造出严酷审讯的气氛。 为首的景杭坐在正中央,灰褐色的眼眸来回扫过三位犯罪嫌疑人。 鬼车两翅膀吊着捆妖绳,不忘恪尽职守地喂奶哄睡觉。出于人道主义角度考虑,暂时放她一马。眼镜仔被红团子折磨了三轮,早没了闹腾的力气。只剩下抵死不从的大黑牛,身上结着一圈血痂,捆妖绳加禁锢咒符,一个都没落。 景杭十指交错抵住下巴,盯着大黑牛怒火中烧的双眼,冷声道:“其他四块镇海灵石在哪?” 同样的问题,今晚已是第五遍。 然而不管是五遍还是五十遍,诸位的反应都是一样的:鬼车低头忙着喂奶;大黑牛冷冷一声哼,熟视无睹;眼镜仔没了眼镜,视线一片模糊,也不知和自己说话的是谁,只管一个劲地摇头。 景杭皱起俊眉,又问:“偷镇海灵石干什么?” 黑牛妖真是应了那个“倔”字,鼻孔像是插了两根烟,一股接一股喷涌着热气:“我没有回答你们的必要。” “只有我们想不想知道,而不是你们有没有必要。”景杭把话一撂,“你们的同伙呢?” “没同伙。” “那个人类呢?”景杭又问。 “不认识。” 态度可谓极其不配合。 轩漓站在柱后,一言不发地望着包括三只妖在内的一切,旋即将视线定格在眼镜仔身上。 眼镜仔没了眼镜,宛如一只睁眼瞎,只能模模糊糊瞧见轩漓侧过头,却不知到底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心底像是蛋糕长了毛,灰绿灰绿的。 但很快,她的目光便落在鬼车怀中的孩子身上。 鬼车之前不止偷了一个孩子,小的还没断奶,大的已经能说些话。其中有个小姑娘和大黑牛关系还算不错,至少……从现在正趴在门边偷窥的小眼神能看得出来。 饶是温副组长常年与情报打交道,碰上的牛脾气一律大刑伺候。景杭这种文绉绉的问话方式,压根入不了她的眼。 “别这么讲究人道主义好吗?景少爷。”温玲背着手往侧腰一放,“在国安部,这种冥顽不灵的都是要上电椅的好吗?” 景杭顿了顿,转头问温永信:“电椅呢?” 温永信:“在国安部审讯室,没带出来。” 不,突破口绝不是酷刑。至少对宁可把秘密带进黄泉、也绝不松口的人来说不是。 “见过穷奇和夜狼吗?”在耐心耗尽前,景杭最后一次问道。 眼镜仔被降妖师身上自带的强大灵力震得说不出话,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忽听黑牛妖阴阳怪气地嗤了声:“也未免太高估我们了吧?” 话音刚落,至始至终未参与审问的轩漓霍然去了隔壁房,一把揪来躲在门后的小姑娘,拖了出来。小姑娘刚要叫唤,便在一发短诀的作用下昏了过去。 这下轮到鬼车“哇呀呀”地尖叫出声—— 轩漓反手横过沧浪,以极其夸张的幅度甩了甩,笔尖抵在小姑娘细白的脖颈上。惊得鬼车鬼车厉声叫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这不是一眼就明了的吗?”轩漓冷笑,烟嗓轻轻振动,“问你话呢。” “你先把刀放下!”鬼车喝道。 轩漓打牙缝蹦出个“啧”字,故意把视线往大黑牛身上飘:“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有什么权力和我谈条件?” “你你你——!” 被捆妖绳按住的鬼车鸟几欲站起,几次坐下,双目如炬,冲着黑牛妖厉声叫道:“都怪你!态度好一点不行吗?!” “呵?怪我?”大黑牛莫名背锅,亦是怒从胆边生,“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明明是只妖,却被孩子拖累成什么样?!” 怒喝声使得刚睡下的孩子再次惊醒,蹬着四肢嚎啕大哭,一下激起鬼车护犊子的属性,嚷嚷着:“我喜欢孩子怎么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心心念念的只有鲲神?!为鲲神生!死!成魔——被人卖了数钱都不知道!!” 嗯……鲲神? 轩漓拎着小姑娘,意味深长地望了景杭和温玲一眼。 大黑牛心头一个咯噔,像是塌了一块般,瞪着轩漓怒道:“那你试试看她敢不敢下手!她有种对小娃娃下手是她的本事!” 说着,沧浪笔锋极为配合地推进数寸,距离小姑娘纤细的侧颈只有两厘米远。 鬼车鸟又是“哇哇哇!!”地完命惨叫起来。 一时间,鸟叫声、牛牟声倏然炸起,犹如一大盆沾水的食材,倒入油锅,沸腾四溅。在那天昏地暗的吵架声中,突然有个尖细的嗓音破空而出:“别吵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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