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俑者

同为二年级，叶峰和书生的教室就在隔壁班，仅仅一牆之隔。　　叶峰晃到走廊上，正好看到书生趴在栏杆上，望向中庭，若有所思的模样，毛毛则蜷缩在他的臂弯晒太阳。　　　　「书生，你在想啥？怎么抓屎作勇者吗？」　　　　书生并未回答。　　叶峰看着书生的侧脸，阳光轻盈洒落，衬得他的轮廓更加秀逸出尘，书生的灵气依旧内蕴，但镜片后的眼神精光灿然，他打开了淨眼。　　　　叶峰好奇顺着他的视线远眺。　　　　对面就是一年级教室，两栋大楼中间，是有宽广的中庭，这是他们习以为常的校园风景。　　　　不过今天却有点不一样？　　　　以淨眼望去，底下竟然热闹非凡。草皮上临时搭起一个舞台，台上有四五个灵体正在扭打，乒拎乓啷互殴的很卖力。　　　　旁边看热闹的路人也很多，舞台边围满了一圈吆喝助阵的乡民，不时还有人想趁隙跳上台，争先恐后加入这场大乱斗，简直像中元节抢孤似的。　　　　但完全看不出在抢啥。　　　　「呃，这是在打什么鬼？」叶峰愣了一下。　　　　西川高中是神裔馆的地盘，这群神经病哪来的？怎么会跑到这边打架？　　　　叶峰认真的研究了五分钟，发现这是一群低手之争，裡面没什么修为高深的妖魔，低手打低手，战得筋疲力竭，但没什么卵用，练身体健康的。　　　　对校园安全不构成威胁啦，不用担心啦。　　　　「叶峰，你有没有发现，这群人有什么共通点？」书生微微挑眉。　　　　「嗯，都是吃瓜乡民……」叶峰沉吟片刻，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应该是土地公为了与民同乐，举办了什么武斗擂台？」　　　　就像台湾政客每到节庆就安排放放烟火一样，以为那叫做政绩。　　你懂的。　　　　「不是吧。」书生转过头来，满脸黑线：　　「我是说，你看，这些乡民的性别全是男的，这很奇怪，啦啦队的话应该不分男女？」　　　　叶峰恍然大悟。　　「喔！我懂了！基友团！这是异界的Gay健身俱乐部吧？想不到他们观念也如此开放，支持多元成家……」　　　　「你滚，跟你讲话严重拖低我的智商……」书生阴沉的说。　　　　叶峰暂时闭嘴，他左思右想，想不出第三种推论。　　　　拜託，本来推理就是军师的责任啊，书生居然这么计较，还卖关子。　　反正这群Gay没来闹神裔馆，两界相安无事就好啦。　　　　不过，讲到这个，叶峰立刻想起这几天，的确有好几个异界乡民在神裔馆外头拍门，一直想冲进来找人。　　　　「珂雪小姐！求妳开门！开门啊！」　　　　一名彪形大汉以双拳搥打神裔馆的连锁阵，但神裔馆的防御设得很好，若非干部们从内部主动开放，外头的鬼灵都不得其门而入。　　　　珂雪小姐是谁啊？　　　　隔着阵法，叶峰很有礼貌的应门：　　「先生，你找错囉，我们这边没有珂雪小姐。」　　　　「开门！她是我的女人！你为什么把她藏起来？」　　彪形大汉对叶峰怒目而视。　　　　「不是啊，真的没有这个人……」叶峰辩解：「还是你要买鸡排？」　　　　「干拎娘老鸡排！敢抢我女人！有胆出来钉孤枝啊！」　　　　叶峰被骂的一头雾水，但既然有人上门讨战，他绝对来者不拒。　　对于单细胞生物来说，战，就对了！　　　　这位急寻逃妻的壮汉惨遭叶峰击飞后，没多久，第二人、第三人也到了神裔馆的阵法门口找人了。　　　　「岐安小姐！妳答应要跟我復合了！妳快出来啊！」　　　　岐安小姐又是谁啦？　　　　「映真～妳这次又抛弃我了！妳这狠心的女人！我不想只是一夜情啊！」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身为社长，维持校园秩序也是理所当然。　　叶峰不费吹飞之力，把这群痴汉都战得落荒而逃，赢是赢了，但他始终没搞懂发生什么事。　　　　「果然，你也遇到了。」书生斜倚栏杆：　　「这星期我也赶走了好几个痴汉，喊的都是女生名字。」　　　　为什么一堆痴汉都跑来神裔馆找女人？　　该不会把神裔馆误当婚友社吧？　　　　他不记得神裔馆有发过这种相亲宣传，他们最近只有发鸡排啊？　　而且神裔馆的女社员不多，内销都不够了，何况跑到异界联谊。　　　　不过，这些苦主的说词都很接近，他们在找不告而别的前女友们。　　　　莫名其妙。　　　　「这些失恋男子，为什么会一口咬定珂雪、岐安、映真……这些女生都在神裔馆啊？」叶峰很困扰。　　　　「如果这些女人全都存在……不，『如果这个女人真的存在』，我想，她应该很厉害。都是同一个人，名字全是假的。」　　书生自言自语：「但怎么会找神裔馆要人？」　　　　书生的分析听起来好像有理，叶峰赶紧做了决定：　　「这样太危险了，我们要好好整顿一下，以防不测。」　　　　「你要戒严？」书生闻言蹙起眉头，严肃的说：　　「『地狱使徒』还在，就算东东学长闭关，还是先请示比较好。」　　　　戒严？书生也太政治敏感了吧！　　　　更何况，连东东时期都没搞戒严了，那届的学长姐好战出了名，在以宣扬教化为主的上清天枢宫来说，路线独树一格。　　叶峰向来遵循中庸之道，戒严什么的，他从来没想过。　　　　而且，这种小威胁他自己就能解决，不需要惊动学长吧！　　　　「你想太多了啦。」叶峰拍拍书生的肩：　　「我是怕新人经验不足，万一干部不在，遇到痴汉找碴怎办？我们应该来研拟社课，你也要写一个大纲给我喔。」　　　　◎◎◎◎◎◎◎◎◎◎◎◎◎◎◎◎◎◎◎◎◎◎◎◎◎◎◎◎◎◎◎◎◎◎◎◎◎◎◎　　　　放学了，叶峰照例成为第一个到神裔馆的人，他坐在社办电脑前，逐一检视收到的电子邮件。　　　　这学期意外加入夏羽寒和心琪两位新人，叶峰决定要好好振作，认真规划社课，让大家分享专长，以帮助新社员进入状况。　　而且，可怕的吃货任务经过这麽多天仍悬而未解，金叶手环继续挂在大家的手腕上叮噹响，实在需要众人集思广益、多多交流才行。　　　　于是，他请大家各自拟定一小时的讲题，预定于聚会时发表分享。　　　　然而，叶峰打开电子信箱后，看到大家递交的社课列表，顿时一阵无言。　　　　第一封，是算命仙与熙美共同拟定的讲题：　　「由易经繫辞探讨宇宙生成论」。　　　　……天，这是什麽可怕的论文题目？　　　　很明显，武斗派的熙美一定脑袋空空、什麽想法都没有，直接把整份课纲全扔给算命仙处理。　　就像他们两个平常的互动一样，算命仙永远都逆来顺受，帮熙美代写数学作业。　　　　叶峰完全可以想像，这个论文专题开课后会是什麽光景：　　算命仙会开始长篇大论，念起什麽仰观俯察，远近取物，设卦观象，曲成万物之类的不知所云，如果放任他摇头晃脑的背古文下去，全场大概比数学课还睡一万倍。　　　　第二封是佛哥寄来的，他交的讲题是：　　「佛偈美学赏析」。　　　　叶峰开始感到黑线，他知道阅读佛经是佛哥的课馀兴趣，但……　　他们是通灵社团，不是佛学读经班耶！有没有搞错？　　至少分享一些实战有用的，例如佛教咒语或法器的使用啊！　　　　第三封是书生，他认真精选的主题为：　　「取悦猫妖的一百种方法」。　　　　……这什麽鬼。　　　　猫妖毛毛很会粘人撒娇，经常倒地一滚，露出雪白鬆软的肚子，赖着扭动要讨摸。　　当初一入社，书生就仗着猫把学长姊全收买了，堪称一猫在手，威力无穷，但……　　　　社团需要的是通灵新手教学课！不是猫奴养成日记！　　猫奴够多了！不需要再增加了！　　　　叶峰对这些歪七扭八的课纲列表感到绝望，他索性把游标移动到最后一封邮件，那是一个陌生的帐号寄来的。　　　　SummerStar，这是我们的社员吗？　　　　叶峰点开一看，裡面写着：　　　　「我想了解（或辩証）的社课主题：何谓天命？通灵人为什麽要臣服于鬼神？为什麽要接令？　　　　By夏羽寒　　　　Ps：叶峰，房间收拾好了吗？跟你签租约吧。」　　　　夏羽寒的信寥寥数语，但每一句都很单刀直入。叶峰沉思了一下。　　　　何谓天命？人类为什麽要接令？　　　　夏羽寒的简短问句，可以做很多种解释。　　　　例如，天命代表注定要接仙令、为神鬼做事吗？　　　　或是，人类为什麽有义务要接仙令？　　　　又或，领仙令有什麽好处？　　　　叶峰盯着萤幕发呆一阵，他发现这是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　　　　相较于心琪有姊姊可以依赖，夏羽寒无疑是张白纸，她淨眼才开启一年，在之前好像没有遇过仙令的经验，却抛出如此尖锐的问题，甚至还提议辩论。　　　　叶峰想，她所质疑的不是神裔馆，而是仙界和天规运作的权威。　　　　好奇怪的想法？　　　　通灵人很寂寞，他眼裡的怪奇世界，只有鬼神能懂。而仙界统御人间，追求神廷的认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个无神论的通灵人？那会是什麽状况？　　　　◎◎◎◎◎◎◎◎◎◎◎◎◎◎◎◎◎◎◎◎◎◎◎◎◎◎◎◎◎◎◎◎◎◎◎◎◎◎◎　　　　夏羽寒加入神裔馆多日，叶峰在前天时才见到她的守护一闪而过，是个名唤何君的鬼仙。　　　　鬼仙何君穿着一袭藏青色的长挂，身材颀长，有双勾人的桃花眼，经常把双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之间，配上典型鬼仙近乎透明的肤色，看起来很飘忽。　　面对神裔馆的社员，何君总是面无表情，而且离地飘的老高，似乎带点审视意味俯看着，明显想保持距离，不太搭理人。　　　　在叶峰的眼裡，何君不好相处。而且，何君与夏羽寒的互动，也不像正常通灵人跟守护的关係。　　　　叶峰本身擅长战斗，不太需要帮手，守护对他来说重要性不大。　　事实上，小金龙也不算动物，而是他的兵器，特别之处是平常可以收起来，缩得小小的，粘着主人的元神休息。　　　　太子的火凤凰，是他在仙界的母亲千凰玄女派来的，但太子本身的能力甚佳，平常也没什麽紧急事故。　　说是守护，其实是管家侍女，太子老嫌她唠叨，想赶都赶不走。　　　　心慧身边，不定时有仙官监督。　　在定位上，心慧是学生身份，听从无形师指导；而另外一方面，心慧又需要被保护。　　双方各自有应尽的义务，互动时恭谨端庄，像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但夏羽寒与何君的互动，有种说不出的彆扭。　　　　叶峰注意到，夏羽寒提及何君时，似乎不以为然，总用嗔怪的口吻埋怨她根本叫不动何君。　　　　虽然号称守护，双方也有守护誓，但何君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在她身边，完全放牛吃草，对于夏羽寒的观念，显然也没有给予指点。　　　　不仅如此，两人偶尔在叶峰面前互动时，也是阴阳怪气，似乎永远都在冷战、生对方的气。　　　　虽然如此，经常毫无表情的何君却只有看着夏羽寒时，会隐约露出一抹笑意，但当夏羽寒跟别人说话时，何君的神色又变得像是冷笑。　　　　夏羽寒奇怪，她的守护也怪。　　叶峰不知道该同情哪一边，一人一鬼如此不对盘，却硬被凑在一起成为主人守护的关係，想来就很悲剧。　　　　至于租房间给夏羽寒嘛……　　叶爸爸一口答应，他知道叶峰是个很特别的孩子。　　从某个年纪以后，他尽量不去管叶峰从小就遇到的那些怪事，看不到，也无从过问起，慢慢的，他不主动问话时，叶峰也不太会说话。他丧偶的早，埋首工作也顾不了这些，如今事业有成，异地出差的时间比在家裡多，找同学来跟叶峰作伴也是好事。　　　　所以，叶峰早就把客房收拾乾淨，连自己乱七八糟的房间也清理了一番，甚至如临大敌把床底下难以告人的光碟全都扔了资源回收……　　　　但夏羽寒没有主动说要搬，叶峰也不想自己去开口，免得又被误会什麽慾令智昏的，社内妹子多也真是麻烦死了。　　　　这几天，夏羽寒整天往神裔馆跑，连午休时间也不例外，但也没做什麽，就是天长地久在那边晃悠。　　一下子看看牆壁上的战斗标语，一下子翻阅社史，有时候什麽也不做，就是在冰心阵裡盘坐发呆。　　她来的频率，甚至比书生和太子两个干部还勤，好像对这个新社团很有兴趣。　　　　两人打照面时倒是不问，反而寄了这样的一封信来，说是要跟他打租约。叶峰也猜不透是什麽意思。　　　　他考虑一阵后，敲打键盘，寄出同样简短的回信：　　　　「　　SummerStar：　　　　妳对天命与仙令的想法是？我相信真理越辩越明。　　　　By 叶峰　　Ps：妳什麽时候要搬家？需要帮忙吗？ 」　　　　他刚按下传送键，神裔馆的门就被推开了。　　　　夏羽寒微带倦容地走进来，随手把书包一丢，又直直走向冰心阵内的蒲团坐了下来，阖眼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