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为自己就要死了,也认为自己应该死了。因为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所以她甚至没有去做最后的挣扎。  任由身体坠落,听着耳畔的风呼啸,那是即将获得自由的声音。杀了那么多人,终于要亲身经历一次死亡,她却没有一丝恐惧,只求快一点到尽头,她怕的是自己可能会得救,虽然很渺茫,可一旦活下来,她又要在痛苦中挣扎,飘乎生死之间。  可是神明并没有让她的愿望得以实现,在她满心期待着死亡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叶鸾仰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是张慕瞻惊慌的面容,他不再有平时的从容,仿佛刚才是他经历了一次死亡的威胁。  “不!”  卫青雯和祁溯安无措地看着悬崖之下,此时夕阳渐落,崖壁映着霞光,崖下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两人听见这一声惊叫,齐齐回头一看,竟然是再次女扮男装的长灵公主。  她歇斯底里地推开所有人,跪在悬崖边上,声泪俱下:“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廉暮思又突然站起身来,转向黑衣人,随便抓住一人,便是一阵哭叫:“我让你们吓吓卫青雯就可以了!你们在干些什么啊!这下好了!慕瞻没了!呜……”  说到后面,她又松开了手,跪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而祁溯安和卫青雯两人却是弄明白了,后面这一批人竟然是长灵公主的侍卫,袭击卫青雯的原因竟然只是想吓唬她?  祁溯安不禁怒气中起,他一步一步逼近廉暮思,声音低沉道:“除了慕瞻,还有那数名侍卫呢?你皇兄以仁为宗,宽于待人,为生民之命殚精竭虑,而你却以他人之性命为玩笑,闹成现在这般竟然只是为了吓唬青雯?”  “我错了……呜……我没想到会这样……呜……对不起……”廉暮思坐在地上,紧紧埋着头,哭得泣不成声,头发也散乱着,毫无一个公主的模样。  卫青雯这次却没拦住祁溯安,只站在一旁冷冷地说:“不知青雯如何得罪了公主殿下,殿下要这般为难青雯,不过眼下……”  卫青雯走向悬崖之际,凝视着悬崖下黑沉沉的一片,缓缓道:“我们至少得先找到张公子和阿鸾姑娘的尸体。”  叶鸾另一只手抓住石台边沿,借着张慕瞻的手劲,脚下猛地用力,往上一跃便到了石台之上,此时已顾不得隐瞒什么,若是还强作娇弱女子,可能会连累到张慕瞻。  这崖下的石台,长约两尺,宽约一尺,容两个人略显拥挤,不过叶鸾现在想的却是其他问题。  “是什么时候……”  “我只是猜想。”  同时说出了话,又同时沉默了。夕阳的余晖照在离山各座山峰的一侧,两人所能看到的是山脉的阴影,叶鸾不由得开始去数那一道道耸立的黑影。  “其实之前还有犹豫的,但是刚刚我决定放弃了。”  “放弃活下去的机会吗?”  “不,是任务,杀掉你们的任务。”  虽然早有预想,但得到叶鸾的肯定回答之后,张慕瞻仍是心里猛地一震,他继续保持着平淡的语气:“你们已经在张家投下暗网了吧。”  “是他们,我并不想这样做,真的。”她立刻看向张慕瞻,认真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只知道他们要凌霄剑,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张家,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在张家安排了多少人,他们为什么要针对张家,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仿佛把将近十年憋住的气一瞬间吐出来般,她接着说道:“我母亲确实姓洛,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父亲相遇的,他们杀了我父亲,囚住了我母亲,要求我为他们做事,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惩奸除恶,后来却发现他们视人如蝼蚁,仿佛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任意地决定人的生死。”  她深吸一口气,道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想要反抗这一切,如果代价是我和母亲的生命,那在黄泉路上再对她说抱歉好了,不管你信不信。”  “我信。”一直静静听叶鸾吐出怨气的张慕瞻终于道了话,“卫姑娘也会信,不过你最好在祁公子面前还是要保持原来的身份。”  “为什么?”叶鸾惊问,她万万没想到张慕瞻会有对祁溯安不信任的样子。  张慕瞻又看向远方,摇头道:“溯安兄啊,不会将秘密说出去,却会在不经意间将秘密表现出来。”  正说到祁溯安,两人便听见了山峰间回响着一个声音:“慕——瞻——兄——你——们——还——活——着——吗——啊!”  卫青雯狠狠地打了祁溯安一棍,道:“溯安,不要开玩笑了。”  祁溯安连忙反驳道:“青雯,我哪儿开玩笑了,是你说找不到那个石台的,我们只要听到他们的声音就知道你该把藤蔓往哪儿放了啊!”  卫青雯无奈,祁溯安也说得对,他们原计划是安排几个人制造一场追杀,让卫青雯和阿鸾掉到悬崖下三米处的一个宽阔的石台上,来试探阿鸾是否有一定的身手。卫青雯事先准备了一条藤蔓,让两人不会摔死还能被术法生成的藤蔓送回来,可是眼下那根藤蔓正安安静静地垂着,也就是说悬崖下还有其他石台,或者两人已经葬身崖下。  然后就有了刚才祁溯安的破空一叫。  “完了完了,不会真没戏了吧。”祁溯安焦虑地踱着步,卫青雯也不安地看着崖下,正在啜泣的廉暮思一听到这句话,又不由得痛哭起来。  这时山间突然传来一声清响的鸣叫,众人皆向鸣声处看去,只见在落日最后光辉的映照下,一只巨鸟腾空而起,纵使只见黑色剪影,依旧能感受到其彩光灵韵,华羽飘摇。而它背上正载着两人,它轻轻着地,收起柔翼,微微伏下,让张慕瞻和叶鸾能够下来。  “我的天啊!”祁溯安先是端详着来人,然后加快了步伐,“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的!”  张慕瞻听了这出这话的语气,又加上刚才那段悠扬的回响,他便笑道:“我还没看到溯安兄和卫姑娘并肩称霸天下的那一天,怎么能会轻易就死了呢。”  祁溯安顺势便接了话:“是吗?那你可要好好活着等到那天,到时候我给你分个山寨,让你当个山寨老大,至于阿鸾姑娘嘛,就让她屈身做一个压寨夫人好了——啊!”  卫青雯当即又给了祁溯安一棍,好好的一支箫却让她当成打狗棒般用得顺手,然后收回箫便道:“溯安,少说点话不会折你的寿。”  “哎哎哎,青雯,明明是慕瞻兄先乱说话,你怎么又只说我?”祁溯安不乐意了,指着张慕瞻一定要向卫青雯讨个说法。  “怎么,天下第一的话难道不对?”卫青雯执箫轻拍着手,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于是祁溯安连忙摆摆手,道:“对的对的,不能反驳。”  还坐在一旁的廉暮思,在刚刚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虽然心中有惊,却并没有立刻起来冲向张慕瞻。身旁的侍卫提着灯,她一话不说,只是依旧小声啜泣着。  而张慕瞻却注意到了她,他缓步走向廉暮思,向她揖手道:“公主可好?”  “你……你知道了?”廉暮思低着头,手指搓着衣角,声音越来越小,“你、你会不会……很讨厌我……”  “慕瞻不敢对公主有不敬之想。”张慕瞻依旧行礼道。  “你为什么、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她的声音如细丝一般,张慕瞻几乎没听清最后几个字。  “殿、殿下!他们都活着!”突然有侍卫来报,中断了两人的谈话。  廉暮思立刻转过了身,不愿再多看张慕瞻一刻,来人正好能让她转开话题,她道:“什、什么?说清楚点!”  察觉似乎自己语气重了,廉暮思又换了一句话:“请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侍卫愣了一下,又赶紧应道:“回报殿下,其他侍卫都活着,一个人都不少,甚至没有受太重的伤。他们正在山谷中,据说有巨鸟救了他们,那鸟能引出木枝生长,就那些木枝把他们接住了——啊,就是那只鸟!”  侍卫指着正与阿鸾亲昵的巨鸟。夜幕已落,惟有提灯萤萤,只见阿鸾轻轻地抚摸着巨鸟的头冠,巨鸟也不时蹭着阿鸾的脸颊,随后转身张开双翼,回头望了一眼阿鸾,才向黑暗中恋恋不舍地飞去,阿鸾的手也在它离开后才缓缓放下。  “是鸾。”张慕瞻道出了鸟的名字,却没说出心中的另一个想法,但这两字竟让现场的侍卫齐齐跪了下去。  “是神鸟啊!”  “神鸟救了我们!”  背对着众人的叶鸾,在转身前改变了自己悲伤的面容,她向张慕瞻道:“公子,今日虽有波折,但竟有神鸟相助,表面挫折,实属大吉啊。”  张慕瞻也道:“确实,这便所谓必有后福。神鸟出现,天下必太平长久,是吉兆,所以公主殿下也不必过多自责了。”  廉暮思又迎向了张慕瞻的目光,好在只有萤火,并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害怕而愧疚的表情,只会看见她又低下了头。  “哎呀哎呀,天下这么大,出现点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正常嘛,你们真是少见多怪!我们青雯就不一样了,她早就——啊!”  祁溯安又遭一棍,顿时闭上了嘴。卫青雯见他安静了下来,便向众人道:“时候太晚了,若公主殿下再不回去,宫里该着急了,既然大家都相安无事,就快下山罢,山中还有豺狼野豹,尽量别再遇事了。”  张慕瞻也向侍卫道:“确实,今天的事该到此为止了,你们快护送殿下回去吧。”  “是,张公子。”其中一名侍卫应道,然后朝向廉暮思行礼,“公主,我们回去吧。”  廉暮思还想说什么,但是又将话咽了回去,她转过身,不再多看张慕瞻一眼,道:“走吧。”  “走喽走喽,今天累死了,青雯快回去补偿我的糕点啊!”  “就知道吃!”卫青雯又举起箫,不过这一次倒被祁溯安灵巧避过了。  众人纷纷离开,只有叶鸾还静静地站着,张慕瞻走过来,道:“阿鸾姑娘,我们回去吧。”  “好。”  叶鸾回头望了一眼黛色的远方,已不见鸾的身影,她便又回过头,跟着张慕瞻,进入下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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