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鸾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身体犹如被大石压过,全身酸软无比,尤其是膝盖,传来一阵阵钻心刺痛。她艰难的扭转头,看见响晴正蹲坐在床边靠着床沿打瞌睡。  “响……晴……”一开口便觉嗓子干涩像填满了沙子。  响晴被惊醒,见白青鸾醒来,喜的大叫,“小姐,你醒啦!”话音还未落,先红了眼圈。她朝着屋外大喊,“水心姐姐,小姐醒啦!”  白青鸾只觉得自己似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的事情却一点也记不真切。响晴的声音很大,震的她耳朵嗡嗡的响,跟着水心披了件衣裳散着头发跑进来。她跌坐在床前,握住白青鸾的手,一样的泪水涟涟。“小姐,你可算醒了!都昏睡了两天了!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饿吗?想吃点什么?”  白青鸾皱着眉头,“水……”  响晴忙爬起来,从桌上的暖水瓮中取出茶壶,倒出一杯热水来。水心忙把白青鸾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这才从响晴手中接过水杯,喂给白青鸾喝。  白青鸾喝了水,精神略好了些。她脑子里一片浆糊,发生过的事情半点也想不起来,便问:“水心,我这是怎么了?浑身没劲儿酸疼,尤其是膝盖,疼的紧呢!”  水心和响晴具是一愣,齐齐盯着自家小姐,又互相对视一眼。响晴带着哭腔对水心说:“姐姐,真让大夫说中了,小姐的脑子烧糊涂了!”  水心看着白青鸾,见她并不像糊涂的样子,便问:“小姐,发生的事情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发生什么了?”  “老太太罚你在雨里跪了一夜,都忘了吗?”  白青鸾脑中咯噔响了一声,脑中有什么片段闪过,却抓也抓不住。她茫然的摇头,突然忆起胡力为了救他受了伤便问:“景洪请来大姐姐了吗?胡老先生没被赶走吧?胡公子呢?你们见过他吗?”  水心听到小姐这一连串的问题,板着脸答道:“大小姐回来了,胡老先生也没被赶走。可大小姐一回来就撺掇了老太太罚你,我巴不得她就没回来过!”  白青鸾见她话说的不清不楚,便说:“这些事我都记不得了,可能真的病糊涂了也不一定。水心你从头给我讲一讲!”  水心嗯了一声,在床前的踏板上坐下。“那一日少爷将大小姐请回来,也不知大小姐如何跟老太太讲的,老太太竟真的不再提要赶胡老先生一家走的事情了……”  白火凤出阁前就长得十分貌美,鹅蛋脸、高鼻、厚唇,端的是艳丽丰满。如今成了亲,再看来又多出一股成熟的风味。她素来深谙老太太心意,说话句句都能递到她心坎里。她这一回来,老太太便把那些不痛快的事情都忘了,高高兴兴的做了家宴招待她。原本老太太只想着让最疼爱的孙女和孙子陪着吃一餐饭,谁知白火凤说:“这次家中的事情,多半是因为二妹妹而起。要我说就将她也叫来,我倒是要杀鸡儆猴,让二妹妹知道,在白家尚有奶奶护着,等去了姜家便有一箩筐的规矩等着呢!再做不好便是要挨板子的。我们姐妹一场,总看她这样散漫下去也不是办法。将来若真是在姜家过不好,我这个做姐姐的如何能心安!”  老太太听她这番话,恨不得将白火凤直搂在怀里,“我的儿,这个家里上上下下也就你最懂我的心思。人人都当我对她苛刻,真是冤枉,我是最巴不得她能做个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等出了阁方才有好日子过!”  两人一番心心相惜,定下主意,只等着晚上大开宴席。  白青鸾原以为大姐姐回来,就算要开席也不会叫她一个被禁足的人,晚间老太太派人来通传的时候她甚是吃惊,心中忐忑不安,生怕老太太看到她想起前两日的事情又不痛快。及至到了席间,只见老太太左边坐着白火凤,右边坐着白景洪,聊得十分欢畅,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她给白老太太行礼,老太太看也不看她。主席上虽还有空位,却不好过去坐。她目光流转,见二叔和二伯母陪坐的副席还有空位便过去行了礼坐下。二伯母也是今儿早上才知道胡力跟她的事情,免不了对白青鸾多看了几眼。见她一味垂着头,只浅浅的喝茶,也不主动吃菜,想她素来是个小心的,不该是那种放浪形骸的人,不免就心疼她起来。  “青鸾,你尝尝这个!我知道你不爱荤腥,这个是豆腐做的,味道很好!”二太太夹了一筷子豆腐放到白青鸾碗里。  白青鸾知道二伯母是个好心的人,平时对她也好,就是不大有主意。她忙道谢,这才举筷吃菜。  席间的气氛很好,白火凤酒量极好,频频向二叔和弟弟敬酒,几番喝下来,家里的两个男人都晕晕乎乎的。白火凤仿佛此刻才看到白青鸾,笑着说:“二妹妹何时来的?竟跑到二伯母旁边躲清闲。想我回家一趟不容易,你怎可就在副席作陪。快快过来,跟我喝几杯吧!”  白青鸾无措的站起来,早有婆子上来取走她用过的碗筷,将她带到了白火凤旁边的位置。白青鸾尚未坐下,白火凤已经给她倒上了一大杯酒,“妹妹,咱们姐妹喝一杯!你就要出阁了,姐姐恭喜你!”说完便自行将杯中酒干了。  白青鸾心中苦涩,只得端起酒杯,“多谢姐姐!”及至喝了一口,发现那酒滋味浓烈,从喉咙只辣到肺腑,呛的她眼泪都流出来了。抬头见白火凤笑盈盈望着她,推辞的话说不出口,少不得将那杯酒一气喝下。  待她喝完,白火凤又给她满上一杯,这次自己不喝,撺掇了白青鸾与景洪和二叔喝酒。那酒又辣又烈,几杯下去,白青鸾喝的满面通红,只觉得犹如身在云雾中,连带的脑子都晕了。而那头二叔叔和景洪全都抵不住醉倒伏在了桌子上。耳边是白火凤嗡嗡说话的声音,她生性泼辣,行事素来带了几分男人的野性,讲话的声音也十分响亮。只听她同老太太说:“奶奶,我出府后的这几年,你把府中上下事情交给二伯母,我瞧着这府里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从前我就说二伯母是个顶顶能干的人呢!”二太太听大小姐说这话,面上很是得意。自从老太太把府里管事的权利交给她后,她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付,素来知道老太太是个挑剔的,所以更是谨言慎行,大事要事必定先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决断,是以这几年下来也没让老太太挑着毛病。  白火凤一味的笑,话锋一转又说:“只是二伯母太过温柔,要不然下人们如何就散漫了!”说到此处,面上笑容一收,语气也变得严苛,“旁的就不说了,就说二弟的贴身小厮邱贵,一个人下人竟也敢将老爷推下荷塘中去,简直是胆大包天!”  二太太一听,忙站起来说:“大小姐说的极是,只是这邱贵并不是故意的,他跟老爷走在一处,脚下滑了才不小心将人推下去的。老爷也说了,当时完全就是赶巧了。老爷已经罚了他月例,又罚他在马厩里干两个月的活,现下人已经去马厩住着了。”  白火凤将面前的酒端起来喝了一口,笑着扭头跟旁边的老太太说:“我说呢,二伯母这般温柔,原来你们一家都是顶顶心软仁厚的人!下人如此冒犯,罚月银和干活就抵消了?这如何能震的住那些个素来漫不经心,对主人不忠不尊的好事之徒。要说我,抓起来一顿板子打了,看看谁将来还敢如此放肆!”  白火凤这话说的笑盈盈的,却听的二太太凛然起来。她素来知道邱贵是儿子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从前办事也很懂得分寸,刚听说是他将老爷推下了水,心中还不肯相信。后来老爷要处罚邱贵,她怕儿子跟自己闹,也说了几句好话。此刻听大小姐这么一讲,倒是自己办的不妥当了。她面子软,也没有什么主意,听了白火凤这一席话也不好反驳,只好顺着说:“火凤说的极有道理!”  白家老太太就等她这一句话呢,便说:“既然你也觉得有道理,这事便不能轻易过去。来人,去把那邱贵拖来,重重打他三十大板,倒要叫他知道,做家奴就要有家奴的样子,做那些以下犯上的事情,在我们白家定不会轻饶的!”  早有守在旁边的下去应下去拿人,白火凤斜睨一眼白青鸾,见她垂头半眯着眼,对这一番谈话无甚反应,猜她许是醉了,便后悔给她灌多了酒。她推一把白青鸾,悄悄对她说:“二妹妹,我们姐妹从来情深义厚,虽然出阁后接触不多了,但姐姐我还是时常惦记你的!”  白青鸾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神志却还清醒。她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从未达到过她说的情深义厚的地步,但到底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十分熟悉她发难刁难人的开场白。果然,下一句就听见白火凤问道:“你和胡力当真是两情相悦?”  白青鸾猛地抬头看她,慌忙摇头说:“我和胡公子并不熟识,他只是仗义,见我不愿嫁去姜家才出言相帮的!”  一旁从不曾接话的老太太哼了一声,好在她也并未说其他。白火凤审视着白青鸾,见她并不像说谎的样子,眼中伶俐的神色便温柔了几分。只听她又问:“你不愿嫁去姜家么?”  这回白青鸾没有接话。白火凤见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便笑着说:“这婚姻之事从来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是我当初嫁去韩家也是奶奶替我做的主。这事儿要是妹妹有怨言,那就是妹妹的不是了!唉,我们姑娘家只能遵从命运,又有几个人能如你娘那般自由选择。”  白青鸾心中叹息一声,几句话又绕到了她们母女身上,今天晚上的好戏这才鸣锣开场呢。  果然又听白火凤说:“妹妹,你可别学柳姨娘那性子,她当初是烟花之地的花魁娘子,你可是大家小姐……”  白青鸾听她说的越发不像样子了,便忍不住出言反驳道:“我娘她卖艺不卖身!她从前也是大家小姐,只不过家道中落被逼无奈!”  白火凤笑了一下,“你这护短的性子倒也没变!”  正说着话,邱贵被人带了过来。他眼光朝席上看去,见自家少爷醉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心中便一阵哀嚎。这顿打无论如何也挨不过去,少不了生生承下来。他一咕噜跪下去,对着老太太猛的磕头,“老太太,邱贵该死,邱贵该死!求老太太看在小的素来认真服侍少爷的份上从轻发落呀!”  白老太太眉头一耸,恨恨的说:“就是你们这些下人,仗着从前的一些功劳就轻慢主子,现在还好意思求饶!来呀,给我狠狠的打!”  话音一落,有人拖来了凳子将邱贵架了上去,跟着板子就噼里啪啦落了上去。宴席上的丝竹音乐之声不知何时停了,所有人屏息静气,只剩下邱贵一声声哀嚎求饶。  白火凤将白青鸾面前的酒杯倒满,又举起杯子同她喝了一盏。她附到白青鸾耳边,低低问她:“二妹妹,你同胡公子很熟吗?”  白青鸾下意识偏了一下头,见大姐姐又绕道这个话题上,便答到:“不熟,只见过一次,就那一次偏还让奶奶撞见了!”她头越发昏的厉害,脑子里却想起梦里胡力抱着她在云朵中飞的样子,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也不像是熏香,当时她只顾着怕了,等醒过来再细细回忆起,才觉得那味道还犹如在鼻端一般清晰可辩。  那头邱贵越叫越惨,已经听不出求饶的话,就剩下了杀猪般的哀嚎。白青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瞧一眼对面人事不省的弟弟,忍不住在桌下用脚踢他。然而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已然睡死过去。白火凤见白青鸾面上神色多变,心中不信她与胡力只有一面之缘,便笑笑说:“这内宅之中最容易出事,二妹妹快要出阁了,最好少于外宅的男子接触,没得出些流言蜚语,最后还是妹妹遭殃。毕竟胡力不似当年的爹爹,你也不似你娘那般放浪自由!”  这话放在从前白青鸾纵然万分不愿意也要忍过去,而今天晚上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听白火凤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娘亲还言语不敬,心中便腾起了一股怒气。她觉得脸热的要烧起来,口也渴的厉害,便举起水杯大口喝下去。等喝下去才发现,这分明是酒哪里是水。白火凤还在一旁叨叨,说的都是些让白青鸾安分守己别学她娘的一些话。白青鸾终忍不住,说道:“二姐姐别忙着教训我了,还是先跟奶奶求求情,再这么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白火凤闻言,板着脸说:“不听话的下人,打死就打死了!不过赏他们家几个丧葬安埋的银子,算什么事情!今儿我回来一则是为了景洪,另外就是要劝劝你,你素来也是个听话的,怎么临要出阁了反倒跟你娘似的……”  白青鸾再也忍不住,她猛地站起来,蹬蹬瞪几步冲到邱贵跟前,推开周围的仆佣,厉声说道:“姐姐说的什么话!真要打死了人才算吗?邱贵他除了身份外又跟我们有什么不同?他素来跟景洪要好,若真打死了他,等明儿景洪醒来,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你若是疼景洪就跟奶奶说上几句好话,怎的翻来覆去的拿我和我娘说事!”  水心晚上本来跟着小姐一起过来,到了席面上被人拦下,说是有人伺候用不着她,让她在外间候着。等邱贵挨打,她们几个被留在外间的丫头都伏在花窗上看热闹。水心一晚上提心吊胆,生怕小姐被迁怒。此刻看见白青鸾冲出来,她本能的要跑去里间。几个婆子守在门口将她拦下。水心心中咯噔一响,看来人家早有防备,今天晚上就是一出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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