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珠的光华绚烂柔和,白青鸾甚至不敢伸手去拿,怕惊扰了它。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在夜里把玩过,不记得还是不确定?白青鸾怔怔的盯着东珠瞧,眼前的光晕慢慢流传起来,仿佛一个极淡极轻的漩涡,渐渐又从漩涡的中间抽出一缕来,仿佛有生命般的朝白青鸾的面门飞过来。她本能的闭上眼睛,觉得面上吹来一股柔和的风,不过一瞬的功夫,那感觉便消失了。再睁开眼,珠子还是一团莹亮亮的,光的漩涡却没有了。 与此同时,远在关山万里之外的胡力从打坐中醒来。一股猛烈的劲风扑面而来,他本能用罡气对抗,护住身后的一大丛金色植物。那劲风越吹越烈,渐渐积聚成老大一团。胡力面不改色凝神对抗,末了十指掐诀,口中猛喝‘破’。那团罡风仿佛被戳破的羊皮嚢,‘噗’的放出气流,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了淡淡的一缕。 胡力一甩衣袖,朝着那一缕光线指了一指,那光线化成寸长的小人,飘在空中。胡力这才站起来,沉着脸说:“东篱,又调皮!” 那小人不会说话,化作光线在空中飘来荡去。明明很小的一缕却画出一副莹亮的画来。画中的美人衣衫半退和人拥在一起,而地上还躺了另一个男人,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胡力面色一变,那美人不是白火凤却是谁。光线重新聚集,然后又出现一副画儿。这次美人被套上了枷锁镣铐,被几个衙役带走了。 胡力几乎脱口而出,“白青鸾呢?” 被叫做东篱的光线小人欢快的在空中转了个圈,一边转圈一边洒出点点光晕,渐渐在半空又出现一副图案来。白青鸾穿着婚服,双手举着盖头正要盖在头上。 白青鸾看来没事,婚礼照旧。胡力沉吟片刻,对东篱说:“你去终南山通知你胡大爷回白府,他不同我一起,我独自回去不妥。别的事先容我想想。” 说完见东篱还在半空中飘来荡去,气的喝道:“还不快去!” 东篱被胡力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炸了起来,‘嗖’的又化成一缕光线消失在溶溶夜色中。胡力回身看了看身后的金钩,一大捧金灿灿的叶子中间鼓着三个拳头大小蜂巢状的果实,两个果实表皮是黑青色的,另一个却是淡淡的金。看着果实如此,离成熟却还要等上两年。胡力双手平举,在胸前掐诀,口中默念密咒。平底起了一团白色云雾,渐渐涌到金钩上,那一丛金灿灿的植物便一点点消失了。 做完这些,胡力虚脱的跌倒在地,胸口一阵烦恶,‘噗’的吐出一口血来。这就是功力没到强行施咒的结果。他略休息了几分钟,伸手捋了捋自己满头乱发,在夜空中化成一道闪电,朝白府飞去。 水心从屋里出出进进好几趟,看白青鸾还是没挪窝,坐在妆台前一会掀开装东珠的檀木盒子,一会又盖上的,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就连响晴跑进来说大厨房在院子里砖砌了大灶,比人还高的大蒸笼已经上汽了,小姐也没多余的反应。水心忍不住问道:“小姐,这珠子到底怎么了?你都看了一早上了。” 白青鸾仿佛才回过神来,“一早上了?哦,书都装好了吗?” “都装好了,两大口箱子呢!” “前儿让拿出来晒的也装上了?” “嗯!” 白青鸾轻轻把檀木盒子盖好,说:“打发坠儿去请景洪少爷过来一趟。我有事情拜托他!” 水心正要去叫坠儿,谁知她自己跑进来了。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头盖着绸布。她面上全是灿烂的笑容,“小姐,家塾胡老先生回来了,这回还带了个特别漂亮的姑娘,说是她的侄女,叫胡三娘的。胡老先生还带了终南山的樱桃,诺,给小姐的!”说完把手里的托盘一推,放在桌子上。 水心揭开红绸布,一托盘樱桃,红艳艳的,颜色鲜亮欲滴,颗颗饱满,十分诱人。水心赞叹道:“呀,真是好樱桃呢!终南山地杰物灵,结出的果子都比咱们这里的好。对了,你怎么会遇到胡老先生的?” 坠儿笑道:“早上二太太送了一对金镯子来给小姐,小姐让我拿了几匹缎子做回礼。在二太太那里看到她竟然养鱼的,便想起了胡老先生院子里的小黑鱼,所以要了些鱼食去喂鱼。哪知道去了胡老先生的院子里才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 水心看到那一托盘樱桃欢喜的什么似的,说:“这么好的樱桃就已经很稀罕了,偏这么远带回来还这样新鲜。”她扭过头问坠儿,“是各房都送了吗?” 坠儿想了想说:“不知道呢?我是刚好撞上的。” 水心点点头,端起托盘,“我去洗洗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说:“坠儿,你去找一下景洪少爷,小姐刚才说有事情托付他。” 坠儿应下要出去,白青鸾忙叫住他,“不用去请少爷了!”她莞尔一笑,“也没什么事情,不麻烦他了!” 水心将洗过的樱桃装了满满两水晶盏,还余下很多就放在托盘里端回屋里。白青鸾看还有那么多,便说:“叫大家都来吃吧!” 于是几个小丫鬟都聚在小姐屋子里吃樱桃。水心把两水晶盏给小姐放到靠窗的矮几上,免得大家挤了小姐。白青鸾见鲜红的樱桃挂着水珠隔着水晶盏格外好看,细细观赏了了一会才拈起一个来吃。果肉很厚,入口香甜又饱满多汁。忍不住就多吃了几个。 围桌而坐的丫鬟们也吃的高兴。水心问坠儿:“坠儿,你说胡老先生带回来一个美貌的女子?” “嗯,叫胡三娘!” 响晴好奇的问:“有多美,能比得上我们小姐?” 坠儿嘴巴里塞了个樱桃核,鼓着腮帮子想了想说:“不一样,那个胡三娘很媚的,穿一身玫红的衣裳,艳丽的很。” “多大年纪?” “看不出来,跟小姐差不多吧!” 白青鸾一边吃樱桃一边听她们八卦,她对胡三娘不好奇,心中想的却是,得想个法子把东珠送回去。于是问道:“胡力呢?” 坠儿答道:“没瞧见胡力呢!” 胡力此刻正端着托盘给各家送樱桃,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并几个姨娘们全都没那下,白景洪自然也少不了。等一番送下来,胡力一回到院子里就把托盘朝胡翼知头上一扔,骂道:“就你八面玲珑,没得让大爷跑这许多趟!” 胡翼知很冤枉,躲在胡三娘后头说:“是三娘要带来自己吃的,原没打算给白家送,还不是坠儿赶上了,就给二小姐送了一些。既给二小姐送了,还能把其他的人给忘了吗!”说到这里,大水缸里的小黑鱼纵身一跃,尾巴扇出好些水花来。胡力瞪它一眼,“把你急的,可有你什么事!” 胡三娘咯咯笑,“早知道你们生活的这么有趣,那我就该早些跟来!”她纤纤素手朝又越到半空中的小黑鱼一指,一团青烟过后,鱼儿变成个黝黑的小孩,砰的落回水缸中。胡力黑沉着脸,一甩衣袖进屋,“你们一个个就胡闹吧!” 胡三娘却是不怕胡力的,她妖娆的走到水缸跟前,低头朝缸中看去,只见小黑孩正蹲在缸底吐泡泡,一看到胡三娘,便‘呱’的叫了一声。 胡三娘撸起袖子,白臂伸入缸中,把小黑孩从水底拎了出来。那孩子的皮肤滑滑腻腻的,她觉得不甚舒服,便将他丢在地上。那小黑孩一落地,竟像个□□一样满院子乱爬,一边爬还一边‘呱呱’叫。三娘哈哈大笑,对胡翼知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有造化的?哎哟,不知道自己是鱼还是□□的家伙!” 胡翼知老大不高兴,又一弹指,那小黑孩原地一跳,蹦的老高,半空中变回鱼的样子落回缸中。“三娘,”胡翼知嗔怪道:“说了不可枉窥天机。小黑鱼道行未够,你让他现出修行后的样子对他今后的修行有害无利。” 胡三娘哼了一声,举步朝屋里走。胡翼知朝缸中的鱼儿看了一样,诧异的嘟囔,“真是奇怪了,明明是条鱼儿,怎会修行成了□□精!” 胡力灌下一壶茶,问三娘:“你什么时候回去?” 三娘在桌边坐下,“不回!” “你不怕章七郎来捉你?”接话的是胡翼知。 “他敢!” 胡力觉得甚是头疼,这一屋子妖精,把个白府搞得妖气冲天。他们虽未害人,但难免被鸿天师这些道人惦记上。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他抚了抚后脖颈,疲惫的说: “老蚌,你去找只七年的黑猫。让东篱陪它玩两天,把凶性催发出来。等二小姐出嫁后,我们去把白火凤救出来。” 寅时三刻,水心摇醒白青鸾,“小姐,快醒醒,绞面的婆子来了!” 白青鸾好梦被惊扰,兀自怔怔的坐着。水心和响晴抱了喜服来给她穿,从里到外一顺儿的大红色。跳跃烛光下暗沉沉的红色提醒了她,今天她要出嫁了。白青鸾来了兴致,把响晴搁在床上的喜服一层层掀起来看,从里衣到中衣到外袍,层层叠叠的。她感叹道:“要穿这么多层?上次送来的只有外袍呀!幸好天气不热,要不然穿一天这个可够受的!” 水心端了洗脸水进来,后头跟着的坠儿捧着一大碗面条。面条热腾腾的刚出锅,坠儿把面碗放在桌子上,烫的吱哇叫着,双手去摸耳垂。白青鸾看她表情丰富,笑道:“怎么就不用个托盘?瞧你烫的!” 坠儿答道:“水心姐姐吩咐了,要悄悄的端来,拿着托盘目标太大。” 水心把漱口的盅子递给白青鸾,又端来漱口盆,一边服侍白青鸾漱口一边说:“小姐洗漱了快悄悄把面吃了,今儿一天得到晚上才能吃饭喝水了。” 白青鸾笑道:“水心想的真周到!” 坠儿问:“水心姐,这么早小姐能吃的下吗?没人的时候也可以悄悄吃几口呀!” 水心在坠儿额头上一指,“傻呀,悄悄吃饭喝水到是可以,穿着那么繁琐的喜服,怎么如厕?” 坠儿在脑中想象了一下,拊掌笑道:“有道理,要是新娘子如厕的时候弄脏了喜服那真是落人笑柄了!” 响晴在厢房里招呼绞面的婆子,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正屋里通传,便过来瞧瞧。打开帘子见一屋子的人都在笑,便问:“什么事乐成这样?绞面的婆子都等的不耐烦了!” 坠儿要再给她学,白青鸾赶她们,“出去说去,再要说我的面可吃不下去了。” 坠儿捂着嘴巴吃吃的笑,再不肯说。响晴便拉了她出去,两个人在廊上又嘻嘻哈哈笑了一通。无论如何,婚礼以欢笑开了头。 梳妆打扮好天也亮了,白青鸾先去给奶奶磕头。白老太太心中劳烦着白火凤的事情,连应付也不肯应付一下,不让白青鸾进屋。申大娘传了话,让白青鸾隔着门帘磕了头。白青鸾也不介意,又转出来给二叔和二太太磕头。等家中的礼数尽了,这才又回自己院子里等着姜家的花轿。 一大早白景洪就跑来二姐的院子,见到装扮整齐的白青鸾,眼睛都看直了。他赞叹又惋惜的说:“二姐姐真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白青鸾笑着朝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携着他进屋。她从妆台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月牙白的扇袋,扇袋的底部绣了一丛兰花,墨绿的叶子淡紫的花,很是简洁却又意境十足。白青鸾笑着递给弟弟,说:“去年中秋夜,放灯的时候你把我绣给你的扇袋掉河里了,惋惜的什么似的,我便重新绣了这个给你。原想着今年中秋节的时候再送给你的,却不曾想,此后我们都不能一起过节了。以后等你成亲了,自然有新媳妇给你做,这扇袋也不算什么。就算是姐姐的一点心意吧!” 白景洪握住扇袋很是欢喜,听了姐姐的话又伤感起来。他握住姐姐的手,说:“二姐,我舍不得你!” 白青鸾只是笑,眼里却闪出了泪光。水心进屋来,见小姐少爷都有些伤感,便说道:“景洪少爷,你就别说那些个伤感的话,今天小姐大喜的日子呢!” 这话水心不说还好,一说白景洪越发感伤,嗔怪道:“就你心肠冷硬,我也舍不得你们呀!” 水心闻言一愣,掀了帘子出去了。白青鸾拿起妆台上的檀木盒子,递给白景洪,说:“对了,你帮我把这个还给家塾胡先生吧。” “这是什么?”白景洪奇怪的问。 “哦,他差人送来的贺礼。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贺礼呀!那你就收下呗!”白景洪说着要掀开盖子看。白青鸾按住他的手,“你还回去就好了。悄悄的,别让别人知道了!” 白景洪按捺住好奇心,“放心吧!” 姜家的花轿准时前来,白青鸾被姜家的喜婆搀上花轿。上花轿前,白青鸾略停了停,隔着盖头也看不到白府高大的门楼,她便低头看了看门前的白石台阶。夹缝中一朵黄色小花迎风摇摆,再向下便是零星斑驳的苔痕了。她又看了这小花一眼,心中想的却是,这好像还是第一次从白家正门出入呢。母亲嫁入白家是从偏门抬入,心心念念想的是死了以后能从正门抬出。但其实正门不正门又如何呢! 当初刚定下婚期,她去庵中希望母亲能来送她出嫁。母亲说她是红尘外的人,不管红尘内的事。白青鸾眼眶湿润,她的红尘里早已没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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