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大娘定了心神,把前因后果给白海山讲了一遍。白海山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抱成一团的白青鸾和水心,见她二人也不反驳,便又信了几分。 白老太太换好衣服,心中兀自害怕,忙唤了儿子进屋。白海山进屋,见老太太手上端着热茶,双手不停颤抖,便奔过去扶住母亲,安慰道:“母亲莫怕,那怪鱼若要伤人,断不会悄无声息退去。儿子这就差人去青城观请鸿天师来捉妖。” 老太太忙掩住儿子,压低声音说:“且小声一点罢,那鱼已有神通,若它听到我们要找人对付它,只怕又要出来闹。” 白海山见母亲受惊不小,忙说:“母亲说的是!我看那怪鱼无意伤人,只是见不得水心丢了性命,出来救人罢了。母亲不必担心,今儿晚上就去儿子的院中住吧!” 被儿子软语安慰了几句,白老太太略略安下心。白海山见母亲神色缓和,便又说:“娘,这春寒料峭的。青鸾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昨儿晚上挨了打,今天再冻病了也不好。今儿大家都受了惊吓,我看不如就让她们回去吧!” “她们还没走?” “没呢,还在外头水坑中跪着!” 白老太太看一眼儿子,见他两鬓已有白发,又想起离世的大儿子,心中顿时有些心灰意冷,“海山呀,今儿这么一闹,为娘都有些疑惑了。我也是好心,总不能让青鸾一辈子做个老姑娘。现下看来她自己并不愿意。只是姜家动作太快,我早上去的信,人家下午就把聘礼送来了。如今倒成了弦上之箭。唉,你跟娘说说,娘是不是错了?” 早上一听说母亲让人送了信去姜家,白海山便知此事再难转圜。他虽然并不赞同,却不敢拂逆母亲,听了这一席话,便弯腰垂手恭恭敬敬的说:“母亲一番好意,哪里就错了!青鸾将来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白老太太叹息一声,“算了,你让她们回去吧!找医生来给青鸾和水心都看看。让人把二小姐看好了,还有月余就是婚礼,可不要再出什么叉子!” 白海山头皮一紧,母亲果然是面冷心硬之人。他恭恭敬敬的应下,出门吩咐自己带来的家丁送白青鸾回自己的院子。 水心磕破了头,泡了冷水又受了惊吓,一回去就发起烧来。白青鸾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昨儿夜里挨了打,本来行动都困难,刚才一着急忘了自己后背的疼,这一回到住所,才发现被池水泡过的后背火辣辣的。白海山叫了医生来看诊,看见小姐躺里屋,丫鬟躺外屋,心中也替她们怜惜。 响晴并两个小丫头在厨房里熬药。外院的小丫头坠儿进了厨房问:“姐姐,老太太院子里的申大娘差了花姐姐来问小姐的情况。” 响晴一听,火气涌上头顶,她把手里的扇子一掷,气咻咻的说:“假模假样的还差人来问!多早晚等我们院子里的人都死绝了她们才高兴呢!” 坠儿素来机灵,忙说:“姐姐莫气,总要回了话让她们去。老太太的人在这儿杵着,一来让人讨厌,二来也瘆得慌!” 响晴冷笑,“那你就去回话,说小姐跟水心都在昏睡,实在不知道好坏,让申大娘去问大夫吧!” 坠儿知道这院里的丫头,除了水心,就数响晴有个性。小姐素来对大家都很好,如今这样凄惨,人人都憋着一股气。她也不拂逆响晴,爽快的说:“就依姐姐所说,我现在就去回话。” 把申大娘的人打发走,坠儿折回来帮忙。她问响晴,“姐姐,那个怪鱼是真的吗?” 响晴对几个小丫头说:“当然是真的。要不然,水心姐姐就回不来了。” “那你快给我们说说,那鱼到底是什么样的?” 响晴把当时的情形一讲,大家又是一番唏嘘。一个小丫头说:“我也去过老太太的院子,那鱼若是跟荷塘一样大小,那平时又在哪里。难不成一直沉在荷塘的底下?真是太奇怪了。” 另一个说:“从前我们小姐总被人瞧不上,如今鱼神护佑,看今后还有谁对我们冷言冷语!” 响晴叹一口气,“这事没完呢,老太太要二老爷去请道士来捉妖。” 坠儿吓了一跳,“真的?那可怎么得了!” 药沸腾起来,响晴忙扔了扇子去揭盖子。药罐的盖子烫的她直甩手,她双手抓住耳垂,嗡嗡的说:“我说,鱼神既然肯现身,必然有大神通,哪里就会被捉去了。且等着瞧吧!” 胡力练了一回功胡翼知才施施然回来。胡力拿手巾抹了抹汗,问:“都回来了巴巴的又转回去,都听到什么了?” 原来胡力和胡翼知回到自己的院子,胡翼知不放心又隐了身去偷听。胡翼知捋了捋羊角须,说:“当着儿子的面,白老太太也不好再为难二小姐,让她们回去了,还找了医生看诊。不过,白海山说要请鸿天师来捉妖呢!你那个小黑鱼没关系吗?” “施法的是我又不是小黑鱼,有什么关系!既然是请鸿天师,那我们就避避吧!” “那个鸿天师很厉害?” 胡力白他一眼,“我又没跟那天师打过交道,怎么知道他厉不厉害!” 胡翼知一瞪眼,“照面都还没打你就要跑?” “老蚌,你脑子是不是被沙堵了?打草惊蛇懂不懂?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若是被盯上了,不是自找不必要的麻烦吗?” 胡翼知被怼的心服口服,“躲一躲也好,不如趁机回趟终南山吧!出来两年了,怪想三娘她们的。” 胡力沉吟了一下,“你回终南山去,过上月余再回来。我去闽东看看金钩的生长情况。” “不是还有两年才成熟吗?” “有备无患!这东西太金贵,况且从前我们也没养过,不完全了解生长习性,多关注些总是好的!” 两个人商量定下,第二日胡翼知便跟白海山告假。最近家里事多,白景洪也无心读书,白海山便痛快的应下了。临行前少不了设宴款待胡翼知,又提供了不少金箔盘缠。胡翼知拿着银子对胡力感慨,“这白海山倒是个爽快的,不像她娘刻薄狠辣。哎,你是不知道,那天晚上白老太太一面虚伪的问儿子自己是不是错了,一面又说白青鸾嫁人的事无可换回。真真是恶心人!” 胡力也不接话,两人收拾了行李出府雇了马车上路。出了城门,遣了马车,两人各自散去。 外出行走,少年的样子多有不便,胡力便化作成年男子的模样赶路。赶了一段路,天黑前停下来休息,在路边找了间茶棚喝茶。老板把茶碗和茶壶放在桌上自去忙了。胡力一拎起茶壶,只听‘咔’一声响,那茶壶的把手齐根断掉, ‘呯’的一声跌落在桌子上。茶水茶叶立刻淌了一桌子。 茶老板一听声音,忙奔过来,惊慌的问:“客官,没烫着您吧!”说着一只手扶正茶壶,另一只手抽出卡在围裙上的抹布要擦桌子。胡力伸手拦住他,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还在扩散流淌的茶水。那摊茶水渐渐流出一个反向的‘卍’字形状,胡力皱紧眉头,掏出银子朝桌子上一丢,转身回城。 正向‘卍’字,代表正义无胜,和谐永恒,但反向的‘卍’便有双重意义了,一面是吉祥,一面是凶兆。胡力一口气奔入城内,朝白家大小姐白火凤所嫁的韩家去了。借着夜色遁入韩家,因为心中着急,胡力径直潜入白火凤的卧房。一进去才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卧房里一片狼藉,地上丢着零星的衣裳。床帐大开,被翻红浪,白火凤正和夫君亲热,口中‘哎呀哎呀’□□。胡力面红耳赤的从房里退出来,悬起的心放下。看来白火凤没什么事,到是自己多虑了。在韩家门口思量了一阵,如今充满变数的是从前不在计划之内的白青鸾。他隐了身回到白家,二小姐的卧房还亮着灯,这次他不贸然进屋,在墙根下听屋里的动静。白青鸾大概在洗脚,她温温柔柔的问:“响晴,水心醒了没?” “姐姐傍晚醒来,喝了药又昏睡过去了。” 白青鸾低低叹息一声,说:“你们跟着我受委屈了!” 响晴大约被感动了,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方答道:“我们不委屈,小姐才委屈呢!小姐都不知道,大小姐未出嫁时,她院子里的丫头喜翠可羡慕我了。小姐对我们犹如姐妹,大小姐却常常打骂她们。” 胡力在墙根下立了一会,听她们主仆说体己话。他从前不理解人类为什么总喜欢这些家长里短,现在感受却又大不同。忽然身前的窗户被猛的推开,胡力闪身避过。便见白青鸾探出身勾着头看向窗外。她穿着白色寝衣,头发已经散开,白净的面庞像夜开的茉莉,连夜风送来的味道都是芬芳的。 “下雨了!”她轻轻的说。胡力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滴打在窗下廊外的一大丛芭蕉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响晴端了洗脚水出去,回来时看见小姐还站在窗前看被雨水打湿的墨的像打了蜡的芭蕉叶,便走过来关上窗,说:“小姐的身体还没好全,可注意些吧!”白青鸾没有答话。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胡力看窗上的美人剪影渐渐淡去消失不见。他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惆怅,转身离去。 下了一夜的雨,早起太阳又出来了。白青鸾伸了个懒腰,慢吞吞爬起来伸手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空气中夹着点泥土的气味,混合着花香,令人愉悦。侧身躺回枕上,白青鸾舒服的眯上眼,一瞬的功夫又猛的睁开。枕边装东珠的檀木盒子摆的端端正正,正是自己让水心送回去的。她拿起盒子,掀开盒盖儿,莹白的东珠静静的躺着。白青鸾微笑了一下,胡力这孩子又翻墙,只是他功夫也真了得,自己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她叹息着合上盖子,这孩子也是个执着的。那便要让他知晓,自己也很执着。 早上洗漱完,白青鸾先去看水心。水心已经醒了,半靠在一堆被褥上。额头上敷着中药,横七竖八缠着棉布,看起来有些搞笑。一见白青鸾水心挣着要起来,白青鸾扶住她,笑着说:“快些躺着吧,莽张飞成了病西施了!” 水心看小姐这样还逗自己,眼圈一热,又要滴下泪来。白青鸾在她身边坐下,拉住她的手,说:“你的主意也太大了!欢喜出嫁的戏码差点被你演成了壮士去兮不复返。你也不想想,我自己的奶奶,若是求她有用,还用得着你出马。那年父亲去世,母亲寻死,我在奶奶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跪了一夜。天寒地冻的,我对奶奶的心跪明白了,也跪凉了。去姜家有什么不好的?最坏也坏不过现在。”白青鸾越说声音越低,叹息一般,“说不定就天高海阔了!” 水心心里发酸,“是我想的不周到,给小姐丢人了!” 两人正互相安慰,白景洪来了。见到白青鸾,他不好意思的垂着头。“姐,你好些没有?昨儿就该来看你,结果一早父亲就让我去青城观请鸿天师。” “请鸿天师?请鸿天师干什么?”水心紧张的坐起来。 白景洪低声说:“奶奶让请鸿天师来捉鱼妖!” 白家老太太睚眦必报,白青鸾一点也不意外。水心掀开被子,跳下床,白青鸾上前扶她,她却挣着跪下。“少爷,这事求别人也没用,水心只能求你了。鱼神救了水心的命,倘若因为此事被鸿天师捉了去,水心只能一死报恩了。” 白景洪连忙拉她起来,“别急,鸿天师并没有来!鸿天师是得道之人,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说,他便说,就算这鱼儿是妖也是善类,不可枉收!便怎么也不肯来。我在青城观磨到日落才回府来。奶奶受了惊吓,见鸿天师不肯来,便留了父亲和我在她院子里住了一夜。” 白青鸾捏着帕子抚了抚胸口,“阿弥陀佛,鸿天师果然是得道之人!” 白景洪见素来稳重的二姐竟然求佛佑道,不免觉得有趣,又想到她多劫的命运,心中又难受。 白景洪没来看二姐难受,看了以后更难受。默默坐了一会,叮嘱她好好养病便告辞了离开。 天气越来越暖和,春日阳艳花香。等白青鸾和水心好起来时又过去了好几天。要自己做嫁衣是来不及了,白海山找了城里最好的绣娘来给白青鸾裁嫁衣。白青鸾积极配合,独留了红盖头自己绣。她描了好多花样,选来选去总也不满意。拖到最后时间快来不及了,索性也不绣了,就在锦缎的边缘缝上一圈流苏了事。 随着婚期临近,白府渐渐热闹起来。虽然白青鸾是不受宠爱的庶出女儿,但到底也是个小姐。全城的富户大员都收到了请帖,采买的车子来来往往,厨房也填了好些帮手准备宴席。成卷的红缎送入府中装扮起来,虽然人人心思各异,但面上全都喜气洋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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