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力没头没脑在白府一阵狂奔,他也不走弯弯曲曲的小路,专挑人少的地方,逢树爬树,遇墙翻墙。快到自家院子的时候,猛然想起自己从白青鸾房中出来时可能消失的太快。虽然武林中的绝顶高手也能很快,但自己的样子只是个少年模样,就算天赋异禀也不可能达到绝顶高手的地步。这认知让他倏然一惊,跨坐在寄住院子的墙头上,一帧一帧回忆刚才的画面。脑海中白青鸾淡淡的笑,拈起东珠的手指白皙纤细,将东珠都比下去了。她可不要起疑才好,思及此处,胡力哑然失笑。起疑?她一介凡人,能疑心到哪里去! 正想的入神,一股水流兜头泼下,瞬间把胡力浇了个透。胡力没有防备,惊的从墙头跌落。他掌心朝墙壁一推,一个翻身稳稳落地。低头一看,浑身湿哒哒黏腻腻,还隐隐有一股腥臭。胡力回身一看,胡翼知正沉着脸站在廊下。嘿,这个老蚌壳精,反了天了!胡力正要发飙,便听见院门被‘吱呀’推开。白府照顾他们生活起居的顾大娘端着浆洗好的衣服站在门口。 往常这个时候,爷孙俩都该呆在私塾里,顾大娘便也没敲门。此时见胡翼知和胡力大眼瞪小眼站在院中,顿觉不好意思。胡力可算知道老蚌壳为何敢如此大胆的挑衅自己了,在外人面前,他胡力是孙子,胡翼知才是爷。 顾大娘抱着怀里一大堆浆洗好的衣裳福了福。“胡老先生,我来送衣裳。不知道您在家,就自己推门进来了!”胡翼知朝她点点头,对还站在墙根下的胡力喝道:“还杵在哪里干什么?多大的人了,还能掉池塘里,还不快去洗个澡把衣裳换了!” 胡力低着头委委屈屈的去了内室。顾大娘看他背影单薄,一颗大脑袋低垂着,十分令人怜惜,便劝道:“胡老先生别骂胡公子,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哪有不贪玩的!我看胡公子已经算是顶听话孝顺的一个了!” 胡翼知捋了捋山羊胡子,“不打不成器。我现在对他严厉些,将来他会感激我!” 顾大娘跟胡翼知聊了几句,因惦记自己今天的差事还没办完,便放下衣服匆匆走了。胡翼知站在台阶上看她关上院门,刚捏了决要遁走,屋里飞出一根细细的白丝,缠住他的脚脖,拽着他撞破了门扇冲进屋子。 顾大娘没走出几步,听见院子里‘碰’的一声响,站住听了听,又没了动静。她心想,这大概是胡老先生在教训孙子呢,自己撞过去是不妥的,便顺着墙外的小道走了。而屋子里被以为正在教训孙子的胡翼知又化成了蚌壳的样子。这次他把蚌壳闭的紧紧的,在壳里瓮声瓮气的说:“胡力,我养颗珠子容易吗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有三百天都分泌失调。你倒好,偷我的珠子去做人情,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用水泼你怎么啦?泼你都是轻的!” 胡力换了衣裳,正拿毛巾擦头发,闻言朝老蚌看了一眼。胡翼知诉完了苦把蚌壳掀开一条缝儿偷偷打量胡力,被他这一看,只觉得一股寒气铺面而来,冻的他连壳儿都险些合不上。胡力把手里的毛巾一丢,慢条斯理的问:“你拿水泼我?什么水?” 胡翼知心中一惊,狡辩道:“口水也是水!” 胡力不跟他客气,手上一使劲,胡翼知柔软的斧足被猛地拉出了蚌壳。他疼的哎呀呀直叫唤。胡力笑道:“老蚌,看来同样是千年道行,你蚌壳的锋利可抵不过这蛟蛇筋的柔韧。你瞧瞧,我捆住你的斧足,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胡翼知的斧足被勒的生疼,但他不打算求饶。胡力顺他珠子这事有一就有二,他必须抗争到底。胡力拉扯了几下,见老蚌疼的从蚌壳缝里流出了许多黏腻的液体。这老小子又吐了!毕竟是陪伴多年的冤家,胡力有些不忍心。他手上用力,又狠狠地拽了一把,这才收回蛟蛇筋。老蚌壳厉声惨叫,疼的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胡力在桌边坐定,双手握住茶壶,拇指用力推出,凉凉的茶水渐渐温热起来。他给自己到一杯,又给胡翼知到一杯。端起茶啜了一口,拍拍身边的位置,说:“胡翼知,来,过来喝茶!” 胡翼知‘哼’了一声,缩在地上没动。每次都打一巴掌揉三揉,这次可没那么好相与。 胡力见他不动,又道:“你那么小气干什么!我又没拿你最好的。那种品相的珠子,你那肚子里头何止有几百颗。再说了,你那算得上什么好东西,二小姐乃仙人下凡,还不配用你一颗珠子?” 胡翼知听胡力贬损他,气的从地上腾起,把簸箕大的身体咚的砸在桌子上,只把一套茶具拍的粉碎。胡力被他的蠢样气到了,将他强行变回人形,再一招手,桌上的茶具恢复原状。 胡翼知张嘴要骂人,见胡力沉了脸,动了真火的样子。他嚷嚷道:“你生气,你生什么气?丢珠子的人是我,是我!” “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胡力缓和了情绪,又给自己到了一碗茶。 “谁要跟着你,我是跟着我的珠子!” 胡力‘哦’了一声,用手指在茶碗的边缘划来划去。胡翼知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便说:“哎,我说你,到底怎么了?在二小姐的面前蠢头蠢脑的,连机灵劲儿都没有了!” “蠢吗?” “不蠢吗?不蠢你最后跑什么?在一个凡人面前输了气场,还坐在自家墙头上发呆。不然,我的口水能吐到你!” 胡力扭头看了一眼胡翼知,问道:“老蚌,你先我来的白家,等我从金钩山回来的时候白火凤已经出嫁了。严格说起来,我只看到了她的一撮头发。来,你跟我说说,白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胡翼知斜了胡力一眼,“从前不是跟你讲过。这白家大小姐美艳不可方物!” “美艳不可方物,这形容太笼统。她,她身上有没有一种气场?就是那种高人一等令人仰望的感觉?” 胡翼知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下,“没有那么玄啊,就觉得她很漂亮!白青鸾让你有这种感觉?” “不止这种感觉!她让我觉得自惭形秽。”胡力托着下巴,眼睛盯着虚空的一处,一脸向往的说:“老蚌,我们一定要弄到仙根。有了这东西,也尝尝做神仙的感觉。” 胡翼知心驰神往,“可不是!从前我们要均分一根,现在能一人一条罗!” 胡力白他一眼,“谁说的要均分,当初可是说好的,你三我七!” “是是是,是说好的。但现在不用分了,哎,真是‘天佑我狐’啊!” ‘天佑我狐’是胡三娘的口头禅,被一个蚌壳精说出来也当真是可笑。胡力继续朝他丢白眼,正要再损他几句 ,就听见院门‘咣咣’响了几声。有个娇滴滴的姑娘在门外问:“请问胡老先生在家吗?” 胡翼知与胡力对视一眼,胡力小声说:“白青鸾的丫鬟水心!” “她来干嘛?” “不知道?” 胡力走过去开了门,只见水心端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看见他便莞尔一笑。她也不跟胡力客气,把手里的食盒朝他递过去,“玉飨堂送来的红豆饼,小姐最喜欢吃的。她听说你们是北方人,便让我送些来给你和胡老先生吃。这个饼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老人家吃也再好不过的。小姐说,算是报答你翻墙来探望她的好意。” 胡力接过饼,不知怎的心砰砰跳了几下,问道:“二小姐还有别的话吗?” 水心捂着嘴笑,她朝胡力挤挤眼睛,“有,不过是带给胡老先生的。”话音刚落,便听见胡翼知站在院子的台阶上假模假样的问道:“胡力,这个姑娘是谁?” 水心绕过胡力,对胡翼知行了个礼。“胡老先生,我是白家二小姐的丫鬟水心。我们小姐叫我来把这个还给您。”说着水心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打开盒盖,正是胡力送去的那颗东珠。“小姐说,胡公子还小,从家里拿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也不知道胡老先生知道不知道!” 看到珠子,老蚌的眼睛都亮了。他激动的朝前走了一步,下台阶的时候,脚脖一阵疼痛。抬头便看见胡力黑着脸在水心的身后瞪他。理智回归。胡翼知纵然万般舍不得,但还是强忍着说:“二小姐想的真周到。虽然胡力拿珠子送人这事我不知道,但这珠子是家中长辈送他的,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物件之一,他可自己做主。胡力跟我讲了昨天晚上的事,二小姐因为他挨了打,这既是他的心意,便请小姐收下吧!再说珍珠粉可以祛瘀消肿,送小姐在合适不过!” 水心拊掌笑道:“我就说小姐多虑了。像胡公子这样的读书人一看就不是会干鸡鸣狗盗之事!只是,我家小姐说这课珠子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她要我把珠子还回来。” 胡力感觉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他突然说:“二小姐如此不放心,就把珠子丢了好了!我送出去的东西,绝不再要!”说完便转身朝院外跑去。 老蚌壳的心在滴血,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耳边传来胡力的声音,“胡翼知,你要是敢收,我就用蛟蛇筋在你的斧足上打个死结,另一头栓在大蕉寨门口的石柱上,让你替代大黑狗龙二给大蕉寨看门!” 胡翼知脚下一软,差点摔下台阶。他连忙朝着水心作揖,“姑娘莫怪,我这孙儿脾气有些古怪。他真心实意感谢二小姐,就请小姐收下吧!” 水心见胡力生气跑了,面上有些尴尬。“老先生,你就收下珠子吧!不然我回去交不了差,少不了小姐还要我再送回来。” 胡翼知又推辞了几回。正当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厨房的小丫头送来午饭。两人都止住话头。胡翼知故意留下小丫头伺候,水心找不到机会,只能带着珠子回去见小姐。 屋里的小丫头正在伺候白青鸾用午饭,看到水心进来,白青鸾问道:“还回去了?” 水心把丫头支开,这才摇头说:“没呢!小姐猜的没错,胡老先生果真不知道胡力送东珠的事情。不过老先生真疼爱孙子,竟然一点也不怪胡力,反而劝小姐收下。小姐,这珠子真的有你说的那么贵重,能买下半个白府?” 白青鸾说:“我曾读过一本《东周赏物志》,书上对东珠的品相有详细的介绍,应该不会错的!” 水心点点头,把锦盒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突然想起胡力生气抱着食盒跑掉的样子,又忍不住笑着说:“小姐,你这次可把胡力得罪惨了。你交代的话我一讲出来,他就生气的跑掉了!不仅如此,他还说,若小姐不肯要就丢掉好了,不必拿去还他!” 白青鸾也笑,“一来这珠子太过贵重,偷偷从家里拿出来本就不对,理应告诉胡老先生,给他教训。二来,我不过是用马车载他一程,他翻墙进内院就不对,出手还这样阔绰,又是大大的不对。” “他可不明白小姐的苦心!伤了面子,生气呢!” 白青鸾微微一笑,“你也吃饭吧!等晚上胡老先生下了学,你再把珠子送回去!” 胡翼知结束下午的讲学,回到住所的时候发现胡力已经回来了。胡力白天折损了面子,他打趣道:“我以为你折损的面子总要十天半个月才养的回来,这十个时辰都没有,你就好啦?。” 胡力没有回答,响亮的打了个饱嗝。白天水心送来的点心盒子大开着,胡翼知探头去看,红豆饼已经吃完了,剩下了些饼皮碎屑。他把手指头放在嘴里吮了一下,然后去蘸饼皮碎屑。 胡力一脸嫌弃的看他把手指头放进嘴巴砸吧了两下,胡翼知陶醉的说:“甜而不腻,还挺香的!”说完话锋一转,“胡力,你说中午珠子没还成,白青鸾还会不会让那个她那个小丫头再来还一次?” 胡力愣了一下,“会吗?你都说了我可以送她,应该不会再还一次吧!” “那可说不准!” 事实证明,胡翼知的预感很准。晚饭过后,白府的小丫头收走了碗筷,胡力刚关上院门,还没进屋,门就响了。隔着门扇看清门外的人,胡力恨不得捏个诀把自己所住的院子搬走。 敲门的人很有耐心,胡力硬着头皮打开了门。水心提着盏琉璃灯,披着斗篷戴着风帽。胡力这才发现,起风了。门外的一颗黄葛兰被吹得花枝摇曳。水心穿的有些单薄。她闪身进了院子,把琉璃风灯挂在院门的柱子上,双手抱臂嚷嚷道:“唔,真冷!倒春寒突然就来了!”说完又‘咦’了一声,扭身门里门外看了几转。“真是奇怪了,为何院外风那么大,你们这院子里却没风?” 为什么?当然是有术法庇佑。 “不是有围墙吗?墙高院子小,风刮不进来!”胡力解释道。 水心‘哦’了一声,就着廊下的灯笼瞧了瞧胡力,笑着说:“公子没生气了吧!我们小姐也是为了你好!她说你这么小小年纪就会翻姑娘的围墙,着实该受个教训!” 胡力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接不上话。水心看逗他也逗的差不多了,又说:“我开玩笑呢!实在是你的这颗珠子太贵重了,小姐才不肯收的!” “哪里就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了!”胡力辩解道。 “小姐说这珠子能抵半个白府宅子了,是不是?”水心追问。 胡翼知在屋里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心中暗赞,这白青鸾当真是个识货的。又听见胡力在那里颠倒黑白,“是小姐想的太多了,不过就是一颗普通的珠子。真这么值钱,我和爷爷也不会寄住在白府了!” 水心点头,想来也是这样。不过她可不想在夜风里再吹上几个来回,于是从怀里掏出锦盒来塞到胡力怀里,说:“你就收回去吧!小姐说不收,就一定不会要的。”说完转身取下琉璃风灯走了。 胡力握住锦盒,心中五味杂陈。早上送珠子,晚上珠子还回来还附赠了一个锦盒。自己到底是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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