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重聚

“兄弟，你可知道杨姑娘在哪儿？”　　　　我跟前的那个小将只顾着伸着脖子向人群中心扒头瞧着，听见我的问题，声音满是漫不经心，“什么杨姑娘？”　　　　我无奈抚额，又重新问道:“就是齐王殿下带回来的杨姑娘，杨小汐。”　　　　那人这才恍然地“啊”了一声，仍是没有回头，手指却点了一个方向，“这不，就在那个角落呐。”　　　　我忙顺着那人的手指看了过去，只见城门外的一处被枝杈掩映的小角落中，一个女子身着浅白色衣裙，身似弱柳扶风，此时正蜷成一团，双眼怔怔地望着地面，并不理会此间为她争执开来的二人，以及热闹异常的比试。　　　　一股酸意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我侧头冲前方那人道了声感谢，这才有些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身后那人却惊觉般回头，怔怔地望着我的方向，蓦然失了言语。　　　　小汐，真的是她。　　　　我曾经幻想了无数次我与她见面时的场景，可是如今她当真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怕了起来，只因了她抬头望向李元吉时那有些淡漠的眼神。　　　　李元吉为了救小汐毁了容貌，这是再次重逢时李世民亲口与我讲的故事。李元吉或许自己都不曾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这般深爱一个女子，爱到可以放弃一个皇子最为尊贵的容貌。　　　　以前的李元吉本是个清秀的孩子，身材笔挺修长，由于常年征战，那股少年气淡了些，反而充满了一股成熟稳重之感，虽然为人有些放纵不羁，可心却是善的。如今他那脸上多了一道伤疤，顺着眉头延伸到发梢，倒更显得有韵味了一些。　　　　原来，再冷傲的男子都会遇到一个能轻易俘获自己内心的那个人，她或许没有倾城的容貌，亦或是没有轻灵的歌喉，但她却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望进你内心最深的角落，然后落地生根，开出专属于她的花朵，蔓延至你的四肢百骸，直到再难剔除。　　　　可是，我蹙了蹙眉，小汐望着他时却是淡然的，淡然到不像是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倒像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乃至于小汐抬头望见我的那一刹那，只有惊没有喜时，我的内心竟是毫无波澜的，因为已有预料。　　　　直到后来的我才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我们自以为是的情怀，倒像极了旁人眼中的笑话。　　　　“怎么？你和杨姑娘认识？”　　　　饭桌之上，李世民忍不住悄悄凑到我耳边问道，我向旁边微微躲了躲，这才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　　　　“只是小汐她好像受到过一些刺激，需要缓一缓才能好过来。”　　　　李世民忽地握住我的手，攥地异常地紧，似乎在传递给我一份安定和依靠。我忽地就想起当年刚入长安之时，他也是这般握住了我的手，可是他却将我带去了一个个的阴谋套路之中。　　　　“咳咳……”　　　　对面的程知节毫无征兆地咳嗽几声，我一抬头，正巧瞧见秦琼有些暗沉的眸子，情绪不明。我自李世民处抽回右手，只低头为自己夹了些菜。　　　　据尉迟敬德说，小汐是刘武周与西突厥联盟之时，突厥可汗一时兴起，将她赏给了刘武周，由于刘武周对宋金刚很是重视，就又转手将小汐赐给了宋金刚。　　　　宋金刚此人虽是勇武，却是个极为怕老婆的主儿，遂只把小汐留在了太原，并不随军相携。尉迟敬德在太原之时多会帮忙照顾小汐的衣食起居，又担心小汐会受欺负，所以还专门差人日日看顾。　　　　直到后来宋金刚被李世民所败，刘武周携家带口逃出太原之时，李元吉负责重整太原，小汐被刘武周抛弃在太守府，差些被人误伤，是李元吉飞身上前，将她救了下来。　　　　听过尉迟敬德的解说后，我忽地对小汐之前的举动有些释然，而是多了些心疼与自责，小汐的痛苦，也许只有她一个人明白。　　　　毕竟，她曾经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孩。　　　　此后随着李世民的大军班师回朝的路上，我日日与小汐同塌而眠，与她聊天解闷，讲之前的故事，说些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懂的段子。　　　　渐渐地，小汐开始会笑，有时来了兴趣还会与我互动几句，直到如此这般过了多半月左右，她才终是双眼含泪地唤了我一声“涵涵”，然后猛地环住我的肩膀，靠在我身上哭得酣畅淋漓。　　　　我抚着她的头，也许她只是怕透了自己无能为力的那些冰冷的日子。　　　　第二日，大军到达潼关之时，李建成携着一些大臣和宗亲早便迎在那里，我刚下轿子，便被一人猛地拉进怀中，那人的手箍在我的腰间，勒得我有些微微气闷。　　　　还未等我将那人的手拿开，便听到一声极为清淡的声音传来，那道我只在梦中回想时才会听到的声音，“长孙大人这般样子倒像是此行专程是为了神女而来。”　　　　长孙无忌这才松开我腰间的手，朝李建成一笑，转而按住我的肩膀，眼睛认真专注，“涵儿，听到你失踪的消息时你可知道我有多着急？”　　　　我只微微一笑，稍稍错身离开他的桎梏，这才开口道:“多谢长孙大人挂念。”　　　　长孙无忌对于我的态度显然有些愣怔，直到李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回过神来，与李世民亲密交谈起来，恢复了往日谈笑风生的随性模样。　　　　感觉到身后那道专注的视线，我却只是伸手将小汐牵了下来，然后步入一旁李建成早便准备好的更为舒适得体的御辇中，小汐有些紧张地拉了拉我的衣角，“涵儿，刚刚外面那位就是那唐隐太子李建成？”　　　　我连忙伸手遮在小汐唇上，“小汐，今时不同往日，这种事情莫要再直接说出来。”　　　　小汐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而透过有些缝隙的窗格，望着外面的情况。　　　　我望着她仍是有些倔强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只靠在背后的车窗上浅眠。　　　　我一直在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不会仍是选择同意呢？　　　　眼前的房间温馨整洁，室内几株蔷薇开得甚好，粉嫩娇媚，熏得一室清香。我头脑中混乱不堪，望着眼前在我房内晃晃悠悠，左右忙碌收拾床榻的男子，心下的感觉已经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回到长安之后，李渊大肆封赏了李世民及随行的几位将军，又犒赏三军，心情算得上是极好。由于李世民再立战功，李渊便携了万贵妃与尹德妃去别宫修养几日，同时特准了李世民陪同。　　　　临走之前，李渊还颇为认真地考虑了一番我的去处，由于太子留守长安处理政务，李渊便将我放到太子府中玩赏几日，顺便与太子妃学些宫廷礼数。　　　　李建成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想也未想地便应了下来，我瞬时没了拒绝的借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过我的包裹，并亲自帮我在太子府的厢房中收拾屋子。　　　　小汐被李元吉有些固执地带去了齐王府，李渊没有过问，我也无法拒绝，只是想着无论如何过上两日也要再去齐王府商量，让小汐来与我同住。　　　　“怎么？在想什么？”　　　　感到有人凑到自己跟前，双手收在背后，鼻尖却离我极尽，“有本太子魅力大么？”　　　　我心下一抖，却不甘示弱一般抬头与他对视道:“太子殿下想多了。”　　　　李建成这才微微勾唇，却又并不离开，眼中的情绪变了又变，最终低头抵在我的额头上，声音满是压抑的痛苦，“对不起。”　　　　我终于一把推开他的身子，进而将他推到门口，转身将他隔在门外，瞧不见他的脸，我的声音才能如此清冷自然，“太子殿下言重了，您说的什么明涵早便记不清了，太子请回吧，太子妃该是等得急了。”　　　　感觉到门外久久无人言语，我终于闭了闭眼，躺到塌上望着屋顶，明明困乏地很，却是一夜无眠。　　　　门外那人站了一夜，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我能想象那人略有些单薄的身影在月光下被映得悠长的场景，只是那时的我再也找不到这个侯了我一夜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