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所料: 李密,败了; 而且,败得空前惨烈。 李密带着一小撮旧部落荒而逃,其中就包括我还未来得及见上一面的魏征魏先生。 之前的我对唐初的局势并与利用不了解,来到瓦岗之后,每日与秦琼和程知节等人交流,耳濡目染之下确也明白了不少事情。 譬如,这个堪比三国的唐初乱世,摇旗呐喊,登基称帝的大有人在,第一日我所见到的西秦薛举,便算作其中一员。 不得不说,在这乱世之下,李渊确是明智之辈,一招禅让,他的皇帝便比其他群雄多了一份名正言顺。 当然,与李渊同样明智的还有王世充。他以皇泰帝为傀儡,把持东都朝政,百官莫敢异之。 可就在前几日,李密与王世充正面起了冲突。李密自以为得了皇泰帝恩宠,可以打着大隋朝的幌子左右突击,可是一山不容二虎,王世充又怎会容他? 早在开战之前,我便预感,李密必败。此时的李密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李密此人善于伪装,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装13,而翟让之死已然让他与瓦岗弟兄貌合神离。李密不败,才是异事。 此刻我被程知节护在身前,在马上飞奔。我虽然心知不宜多嘴,但由于心下着急知道秦琼如何没有跟上来,只能硬着头皮侧头问道:“程大哥,我表哥去哪儿了?” 似乎没料到我会开口,他一愣,转而右手勒紧缰绳,左手顺势将我使劲向怀中带了带,“明涵姑娘,怎么了?” 也是,虽说在瓦岗呆了一段时日,我与秦琼也形同兄妹,可我与程知节却始终不是很熟,他这人在战场上雄姿英发,杀敌无数,可生活中却是温文尔雅,温暖但又不易亲近。我只得又大声问:“秦琼呢?” 他终于听清我的话,似乎为防风大声音破碎,便俯身贴在我耳侧,轻声道:“秦兄已提前赶去单将军那儿打点一切,你只管与我一起,安全到达邙山即可。” 他的气息喷洒在我耳侧,我不禁缩了缩脖子,身子亦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挪。 单将军吗?那必然是单雄信了。 此人不满翟让之死,早早地脱离了瓦岗,自成一派,驻扎在邙山西北一角。李密兵败如山倒,秦琼和程知节另投明处也无可厚非。 我郑重地点点头,想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劝说他二人去归降李唐,又该如何让他们相信李唐会是最终的天下霸主。 —— 后来的我有时会想,如果当时的我没有折回去,那我会不会就此爱上那个人?那个我曾经以为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全心全意待我好的人。 在邙山呆了几日,秦琼与程知节每日都忙着和单雄信讨论对策,没空与我聊天解闷。但我在整日不懈地四下闲逛中,倒也听得不少消息。 譬如,李密带着几百残部无处容身,魏征献策,建议李密等人投奔李唐而去。 再如,王世充这两日秘密派人来招降单雄信等人,单雄信本就记恨李密,也正有意投靠。 这个使者乃祖君彦,据说是当年草拟讨伐隋炀帝檄书之人,却也算是个才子。这就使我不由想起当年激愤于心,洋洋洒洒地写了几纸讨“贼”檄文的陈琳。 从单雄信的议事厅出来,抱着篮子的我朝天呼出了一口气,刚刚过去为秦大表哥送饭,室内的几人不知为了什么,正争得面红耳赤。我立在屋内犹豫了一番,终是默了声,静静离开。 之所以我仍在犹豫投奔李唐一事,是因为我知道,单雄信与李密不合,李密计划投唐,单雄信便决计不愿与李密苟同。而此时的我一旦提出与单雄信相左的观点,那我便会毫无疑问地被认为是李唐的说客,换言之,便是奸细。 而在这乱世之中,我首先应该做到的难道不是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吗?只有活着,才有生活。 历史上的秦琼和程知节确是李世民一派,但对于投靠时间,我并不确认,更无把握。我只能默默在心底劝说自己,不要打乱历史的轨迹,等他们慢慢地去抉择就好。 许是心事太多,我忽地便不小心磕到一旁的石头上,华丽丽地跪倒在这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 怔怔地望着自己泛着血丝的手心,我一咬牙,爬起来后原路跑回。是啊,就当是去向自己的表哥撒娇,让他看看我的伤口,顺势告诉他,让他相信我,李唐定会赢得这天下。 就在我即将触到屋门的时候,忽然听见单雄信嗤笑一声,“当年李密派你二人去抓获那李唐口中所谓的神女之时,必然不会料到即使有这神女在手,他还是会一败涂地。” 我心下一颤,抓获是何意?难不成初见时的仗义相助只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 我正打算推门而入,又听一人啧啧一声,听音调似是瓦岗英雄之一的罗士信,“那李世民本就是以这神女为幌子,目的不过是为了吸引各方注意罢了,否则又怎能这般轻易地撤回长安。” 是啊,我差些忘了,还有罗士信。他似乎自一开始便看我不顺眼,起初以为他莫非就是隋唐英雄传中的罗成,后来才知道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罗成,就像貂蝉一样,只是演义或戏文中杜撰出来的人物罢了。 原来,连罗士信都看得出,李世民不过是将我当成了挡箭牌,一个幌子罢了。 前些日子高墌城沦陷之时我就该看出来了不是吗?其实那几日的李世民一直抱病在身,所以面色才苍白了一些。之所以堂而皇之地将我送回长安,只是为他们主力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罢了,刘文静之前的贸然应战已经让李世民失了先机,此时撤回长安对他而言才是保存实力的最佳选择。 想着当日他让我唤他世民时的场景,当真是可笑的很。 你看,有时候,心酸就是这般容易。 此时,一道我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他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疲惫,许是多日的奔波操劳让他伤了心神,“无论如何,这个李唐认定的神女还是有些用处的。今个儿先不讨论这些了,先想想该如何回应那王世充更为要紧。” 还是有些用处的…… 我的脑中一遍遍地回响这句话,泪水不经意划过唇角,酸涩无奈。然后,我忽地笑出声来。 屋内瞬间一片寂静,我大方地推开门,一眼便瞧见秦琼复杂的双眼,我淡淡一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了几位将军的正事。明涵只是想要问问各位需不需要添些茶水。” 单雄信最先反应过来,爽朗一笑,“姑娘有心了,没成想我等一讨论竟忘了时间。茶水就不必了,哥儿几个马上便要散了。” 冲单雄信微微颔首,不顾其他人的反应,我转身离开。 秦琼似是刚刚反应过来,几步冲上前,猛地拉住我的手,愣了一瞬,才将我的手包在手中,蹙眉道:“手怎么了?” 我只望了他一眼,却并未说话。 半晌,听他小心翼翼道:“涵儿,我和几位弟兄正在讨论今后的去向一事,你有何想法不妨与我说说?” 我只笑着推开他的胳膊,低头回礼道:“秦将军过誉了,我一介小女子怎会有何见解?明涵累了,将军容我先去歇息可好?” 有商有量的口吻,客气疏离的表情,秦琼一愣,怔怔地收回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笑着转身,泪水在我转过身的那一刹那还是落了下来。明涵,你真傻,你的心思他们早便看出了,不说破只是在不信任的前提下,维持表面和平的最好方法罢了。 你又何必,多番用真心去换无情呢? 我的心思,原来,隐藏的这般浅,谁都能看破,但谁也不知它是真是假。 我曾经奢望过真诚与温暖,到头来,却被人置入黑夜的臂弯。 我曾经那般透彻地明白人心,可还是,被那穿心的利刃所伤。 当我终于愿意扯起虚假的伪装,才发现,那个被我刺得遍体鳞伤的人才是我应该全心去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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