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时晟的贴身侍卫高德。 高德不跟在时晟身边,来这里作甚? 难道,时晟察觉了什么? 心里敲着小鼓,面上依然端庄温雅,余小晚隔着车窗冲他点头示意。 “高侍卫匆匆而来,可是将军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 高德先是规矩地行了个礼,这才回道:“将军不放心夫人,让属下护送夫人前去。” 余小晚垂眸颌首,“将军如此繁忙,还能惦记着我,你且帮我谢过将军。不过,护送倒不必了,这一路都是官道,栖凤山也不远,将军正是用人之际,不必为我等忧心。” 的确是无需忧心的,苍帝当初刺杀她,不过是想趁着各国来使都在,杀时晟个措手不及,届时再随便找个替死鬼抓拿归案,既能显出他大苍办案神速,又能顺利在时晟身边安插眼线,一举两得。 可眼下却不同了,眼下是真的出了刺客,还挑衅的短短半个月接连两次潜入公主府,若此时她这个将军夫人再出了意外,那可就是三连击,大苍的脸可就彻底丢尽了。 所以余小晚才敢这么大大咧咧的出城上香,横竖苍帝暂时也不敢动她。 然而,时晟的命令高德如何敢违抗,任余小晚如何推脱都无用,只得任他坐在车前,与车夫一同赶车。 原本以为出城必然会费一番周折,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顺利,可还没容她松口气,这又杀出个高德! 她轻轻敲了两下软塌,有些犯愁。 她们要上香之处,是凤凰庵,位于栖凤山山顶。 庵堂供着的是金凤娘娘,无论求兴旺,求姻缘,仰或是求平安,据说都十分灵验,虽说不是专门求子的娘娘,可也有人过来求子,据说,也是灵验的。 只是,凤凰庵是尼姑庵,接的也都是女香客,虽不比相国寺香火旺盛,却是皇城贵妇最趋之若鹜的香火之地。 故而,凤凰庵是严禁男客造访的。 马车到了庵前,车夫本就要看车,自然不会进,而高德是男客,必然也不会进。 若只有车夫一人,她还有法子先进庵中,再折返回来支开他,助蒙面人离开。 可眼下多了高德,她又该如何将他哄走? 一路无话,不多时便到了山脚,上山不比平地,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余小晚眼神微一游移,撩开车帘向外望去。 “娘,你快看!那边的林子郁郁葱葱,像是有野兔在动!” “娘!还有那儿!饶是野花,也争奇斗艳,不比咱们上官府的花园差。” “还有还有!娘!你看那远处的山,山色浅淡,如丹青墨染,真是极美。” 安静了一路的余小晚突然这般呱噪,像个孩子似的,倒是让姚氏忍不住摇头轻笑。 “你这孩子,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若是旁人家,孩子都上了学堂,你还这般孩子气!好了好了,莫再把身子往外探了,这窗子可都快装不下你了!” 余小晚不露声色地摘下头上的凤簪悄悄扔到路旁的草丛,这才缩回身子。 “娘,不是女儿少见多怪,你看远处那山,可真是高耸入云,怕不是这世上最高的山吧!” 姚氏倒了杯茶塞到她手里,“你这傻孩子,最高的哪里是那里!连喜儿翠儿都晓得的,你竟不晓得?” 余小晚真不晓得。 “女儿……” 不等她解释,喜儿倒插了嘴,“老夫人是不晓得,自打夫人中了那蹄子的毒之后,记性便大不如前,真真儿了是伤的不轻。” “那贱蹄子!早晚饶不了她!” 姚氏嗔怒,刚想再骂两句,余小晚直接转了话题。 “娘,你便说说哪座山最高?” 姚氏这才勉强收了收怒气,回道:“自然是独悟峰了!” “独悟峰?” “没错,就是在那三管三不管之处的独悟峰。” “何为三管三不管之处?” 姚氏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就是东苍、南朱、北玄三国交界之处啊!那处是祁连山脉,一纵的高山,延绵千里,成了咱们三国天然的界限。这独悟峰,正处于三国唯一一处交点,是祁连山脉最高峰,山势十分陡峭,高耸直入云霄,那才真真儿是顶了天的高山。” 听她说的夸张,余小晚最先想到的竟是珠穆朗玛峰。 她抿了口茶,放下,“如此高峰,又是天下之最,想必三国定然争抢,如何又成了三管三不管?” “这便说来话长了,喜儿嘴碎,让她说于你听罢。” 喜儿一听有她八卦的机会,激动地赶紧抢话。 “这独悟峰,原本的确是三国争抢着要的,谁都抢不过谁,最后只得成了三国共有,也就是三国都管,便成了‘三管’。可后来……” 随着喜儿略带夸张的描述,余小晚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 十七年前,大相国寺主持灵机和尚的唯一关门弟子,突然想当时的苍帝进言,试图阻止打算北征的苍帝。 他扬言,苍帝若执意宣战,那出京之师,必然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如此危言耸听,苍帝自然大怒,不等他下令将他拿下,他又接连说了无数惊人之语。 他预言了出师的伤亡人数,战败的赔款数额,以及战后还会接连面临沧河决堤、关东饥荒,甚至就连原本固若金汤的皇城,也会瘟疫横行。 届时,苍国国基动摇,改朝换代不过眨眼之间! 如此妖言惑众,苍帝何止大怒,简直怒不可遏,真是砍了他都觉得不够解恨,当即宣令将他推出去先示众三个月,再斩于街市,以儆效尤! 却不想,还未示够三月,前方便传来噩耗。 苍兵自皇城而出,去往边关,尚未行至一半,半途便遇盗匪流寇,一场厮杀倒没有多大伤亡,可随军粮草却被烧了大半! 这还不算,那流寇中有人身染热病,这番争斗,热病传开,不仅兵丁纷纷中招,竟连沿途百姓也被传染。 一时间死伤无数。 苍帝接到急报,心中大骇,又恰闻钦天监传来凶星现世,所指方位正是北玄,苍帝便更是心悸,不由想起了小和尚的预言——出身未捷身先死。 即便准了,苍帝还是有些不信,推说只是巧合,可不久之后,前方又快马加鞭送来了伤亡急报,人数竟与小和尚所言一般无二! 如此神准,苍帝即便仍有疑心,却也不敢再冒险北征。 思来想去,苍帝便一改皇令,由出征改驻守,令那伤兵残将继续赶往边关,以防玄国趁乱攻城。 至于小和尚,苍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杀他,怕万一真降下天灾,毁了大苍,他如何与列祖列宗交代? 不杀他,君无戏言,他已下令,如何收回? 左思右想,苍帝终于想到法子。 他对外宣称,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和尚年幼无知,罪不至死,可灵机和尚身为他师傅,养而不教,死罪难逃,责令其替他受死。 此令一出,原本断头刀前都面不改色的小和尚,突然一改处变不惊,毅然俯首替师傅求情,并称有法子偷改天机,换百姓一方安乐。 苍帝对他所谓的有法子将信将疑,虽然小和尚说的“出身未捷身先死”确实准了,可谁又知道是不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不管信与不信,苍帝都是要顺水推舟的,毕竟灵机和尚也是有大能之人,举国上下无人不知,苍帝如何舍得杀掉。 只是,这小和尚曾让苍帝颜面尽失,苍帝便想为难为难他,故意对他说,若他能徒手登上那几乎无人登顶的独悟峰,便饶了他师傅。 独悟峰陡峭入云,非武艺高强者,根本不得登顶。 苍帝这般为难,不过是希望那小和尚多磕几个响头。 却不曾想,小和尚毫不迟疑便答应了,只唯一一个条件,要求自逐相国寺,从此脱离佛门。 小和尚如此作为,自然是怕连累师门,苍帝欣然应允,并昭告了天下。 第二日,小和尚便从皇城徒步而出,一路化缘,跋涉千山万水,去往天下最高之峰——独悟峰。 他一路而行,沿途百姓无人不知。 半年之后,他终于到了峰前。 登峰那日,围观者不知几繁,有的竟还是从千里之外赶来看热闹的。 有人劝他,不如便跟皇上求个情,免得丢了性命。 也有人设了赌局,赌他能否活着出来。 更有不少人讥笑他不自量力,还嘲弄他那小身板不够猛虎塞牙的。 谁人不知,独悟峰何止陡峭,峰内丛林密布,到处都是毒蛇猛兽,行至半山腰便是皑皑白雪,酷寒难耐不说,雪松路滑,一个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若再遇风暴,那便真是死了都无人收尸。 然而不管旁人如何说,小和尚始终不动如山,毅然决然地踏入了密林。 这一去,便再也没出来。 这完全在意料之中,世人也只当他死了,连苍帝也觉得之前的预言不过是碰巧准了,若他真是大能之人,如何会命丧山口。 世人很快便忘了他,偶有想起者,也只是笑他愚蠢。 却不曾想,过了半年,沧河突然决堤,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又过了数月,关东旱灾,饥民易子而食,震惊朝野。 这时人们才想起那小和尚的预言,不由惊恐万分,四个预言,准了三个,那最后一个…… 【皇城瘟疫横行,漫及全国,苍国国基动摇,改朝换代不过眨眼之间!】 苍帝这次是真的慌了,赶紧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太医院也出了各种药方,从防到治,全都是针对瘟疫。 全城更是戒严,所有百姓出入城门都需先撒上石灰粉净身,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就在此时,有人传来消息,说有江湖人士相邀去独悟峰决斗,恰遇暴风雪,眼看就要冻饿而死,却被一人所救。 那人灰衣灰发,孑然一身,乍看如山精魑魅,细看却又恍如谪仙,疑似传闻中的小和尚。 无论传言真假,苍帝都如濒死之人,赶紧抓住了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迅速昭告天下,若谁能找到那小和尚,为官者加官进爵,布衣百姓赏赐良田金银。 一时之间,有能力的没能力的,皆趋之若鹜。 数月之后,皇城惊现瘟疫征兆,可那小和尚依然一无所踪。 短短三日,瘟疫横行,传染者无不高烧不退,更有体弱者不出三日便一命呜呼。 祸不单行,边关又传来消息,玄国虎视眈眈,南朱伺机而动,西夷也有了狼子野心! 一时间,内忧外患,苍国国基动摇,几乎无力回天。 就在这时,有一江湖人,千里迢迢而来,带来了一片叶。 没错,是一片叶。 叶上什么都没有,独留了一个皇城布衣平民的住址。 苍帝按图索骥,很快便寻到那处,找到一名老者。 老者一家,独独没有染上瘟疫。 细问之下才知,老者是个游方郎中,也不知怎么治瘟疫,只是按照土方,以徐长卿为主,辅以数味药材,死马当活马医,没曾想,竟误打误撞。 苍帝如获至宝,赶紧号令下去,举国上下,熬药煎汤,短短数日便控制了疫情。 那场瘟疫,骤然而起,又陡然而落,算算也不过短短半月,可即便现在谈起,苍国百姓依然闻之色变,足见当时惨状。 苍帝之后才知,那千里送叶的江湖人,也是众多寻找小和尚的人之一,只是他受困独悟峰,摔断了腿,本以为要一命呜呼,却被传闻中那灰衣灰发之人救起。 也正是此人给了他那片叶,让他回城救人。 将那人相貌细细描述,确实是小和尚无疑。 至此,莫说苍国,全天下人都称那小和尚乃神佛下凡,是为普度众生。 那小和尚的法号也跟着流传下来,直至今日。 而那独悟峰,也成了他专属之地,再无人敢随意乱闯,偶有闯入者,也会迷失在半路,最终稀里糊涂就下了山。 “所以说,那独悟峰现在虽明面上依然是三国共管,可其实谁也不敢管,便有了这‘三管三不管’一说。” 喜儿说的口干舌燥,余小晚便递了杯水给她。 她喝了口水,又道:“这些年,听闻偶尔也有人见过他,依然是灰衣灰发,只是样貌越发的不似真人,据说,真如九天神佛,让人只看一眼便能度化皈依。” 喜儿说的玄乎其玄,余小晚也就当个坊间传说听听。 小和尚必然是真有其人,或许也的确还活在那独悟峰,甚至也的确是灰衣灰发,毕竟山野之中,指不定缺了什么微量元素,灰发也不稀奇,只是他的容貌必然是夸大其词的,什么神佛?谁又见过?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喜儿说完,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巴巴地盼着她能给个什么强烈的情绪反应。 余小晚觉得好笑,便随意地问了句:“说了这么半天,那小和尚到底法号为何?” “行尘!”翠儿憋了半天,总算没忍住抢了话头。 喜儿不甘心被抢了最重要的话,又补充道:“世人都说他,行在凡尘中,不染凡尘事,独居山林,却又心怀天下,真真儿是神衹下凡。” 行尘? 行在凡尘中,不染凡尘事。 倒是个好名字。 几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凤凰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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