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瑾瑾把书倒扣在笔袋上,垂着脸,侧面的头发遮住脸颊,同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啊,没事。”瑾瑾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刚刚看到有只小虫子。” 同桌更奇怪了:“可是瑾姐你不是害怕虫子吗?上学期你桌子上爬了一只小蜘蛛,还是我帮你弄死的。” 瑾瑾唇角抽了抽:“现在不怕了。” ——往她们大学寝室楼道里走一遭,虫蠹种类之广博可管窥一斑矣,又何必天天大惊小怪。 还没来得及感叹瑾瑾的“脱胎换骨,”数学老师就抱着课本和木制的大三角板走进了一班教室,同桌只好暂时闭了嘴。 数学老师姓吕,四十岁出头,身材矮小,蒜头鼻上架着厚厚的圆型镜片,嘴唇很厚,头发顶部缺了一块,是典型的“地中海”发型。 瑾瑾听到有人感叹道:“他就是我们这学期的数学老师啊!” 他们初二时候的数学老师是个年轻的小姐姐,本学期搬下一楼去教初一小朋友了,老吕是从上届初三“空降”到他们班的,对这个班里绝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老师。 这时候J5610从书下爬出来,双手叉腰控诉着瑾瑾:“你这是恼羞成怒!” 瑾瑾把课本拿到眼前,顺便揉了揉他的头发。 讲台上老吕清了清嗓子,带着奇特的口音,拉长声音问道:“数学课代表在哪儿?” 同桌用胳臂捅了捅沉迷撸系统的瑾瑾,她回过神,把手高高举起来。 老吕笑了笑:“数学课代表呢,以后每节课之前都要去办公室拿三角板,提前在黑板上画好图——这节课就先不用了。” 瑾瑾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当年初三的时候,这活儿就归她来做,刚开学的时候不习惯,没少在心里抱怨这个老师事情多,耽误了她写其他科作业的时间,后来才渐渐从这个工作中品出一点好处来——在黑板上画图,二元一次函数也好,反比例函数也好,圆也好,她必须提前把比例算好,才能将图画得精准,久而久之,看到一组函数,她就大致知道图像长什么样子了,反过来,看到一个图像,她也能立刻反应过来对应的函数。 到最后中考的时候,她的数学成绩凌驾全年级之上,未必没有老吕一直让她画图的功劳。 这大概是数学课代表的福利。 毕竟是新学期的第一节课,老吕没讲什么新内容——讲了瑾瑾也不知道这知识“新”不“新”。他简要复习了一下暑假前加课时讲过的一元二次方程和二次函数,就开始在黑板上抄题,让大家来做。 白色的粉笔和黑板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她们初中的黑板没有经过特殊处理,很多地方都光滑得不行,一个不小心粉笔就会在上面发出格外刺耳的噪音,但是在瑾瑾有限的记忆里,老吕从来没有过这种“失误”。 “已经开始做题了吗?”J5610飞到瑾瑾头上,和她一起看黑板,两只小手轻轻抓着她的头发,“宿主你还会做这些吗?” 瑾瑾将练习本翻到新的一页,掏出一只铅笔在上面写道:“我也不知道。” J5610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幸灾乐祸:“嘿嘿,那怎么办啊?” 瑾瑾:“凉拌。” 应该是会的吧…… 瑾瑾看着黑底白字的题目,擦掉铅笔印,换上水笔开始抄题解答案。 事实证明,当年学过并练过无数遍的东西并没有被大脑当成垃圾销毁掉,而是静静沉睡在记忆深处,等着她穿过一层又一层摇摇欲坠的壁垒,来到它们面前,将这些久久不曾使用的小家伙唤醒。 瑾瑾很快做完了题,又大致心算了一边权当检查完毕,就开始无所事事地看着J5610发呆。 J5610扒在练习本的边缘,伸长脖子看瑾瑾做的题,此时和他作出同一个动作的还有瑾瑾的数学老师。 老吕推了推啤酒瓶盖似的眼镜,朝抬起眼的瑾瑾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背着手踱着步子去看下一个同学的答案了。 真怀念啊…… 瑾瑾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不自觉的转起笔来。老吕的习惯就是出完题后满教室溜达,伸着脖子四处看底下学生的答案。因为做对了题会得到老师的肯定,当初她每节数学课都过得很开心,当然,为了能够让自己一直开心下去,她学数学 学得格外用心。 这也是五个主科科目里,她唯一比冉卓强的学科了。 除数学之外,当年她最喜欢的就是物理,一部分是因为她们物理老师特别喜欢课上做实验,每节物理课都格外有意思,剩下一部分原因…… 是因为只有物理这一个学科,她们班和三班的老师是同一个人。 一个年级六个班,每一学科三个老师,一个老师带两个班。她们的英语、数学、化学老师同时教一二班,语文老师同时教一六班,只有物理老师教导的是一班和三班。 ——冉卓和她上的是同一节(课程内容一样)物理课…… 每次冒出这个想法,她都能在心里高兴半天。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可真没出息啊。 第一节课过得飞快,第二节是语文课,瑾瑾表示自己过得毫无压力。课间她收齐了数学暑假作业,第二节课后叫了身后的男孩子一起抱到办公室。 瑾瑾再次回到教室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她这才想起来,虽然周一的大课间是升旗仪式,但是她们初中每个大课间前都有20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20分钟之后每个班排好队伍,由主席台整队的体育老师抽一个人出来测脉搏。 测脉搏这件事,是瑾瑾初中时最大的噩梦。 抽谁出来测纯属随机,有的时候是体委,有的时候是男生正数第一个,有的时候是女生倒数第十个……纯凭体育老师心情。被抽到的人要去队伍最前面,会有学生会的同学把手搭在脉搏上,一边计时一边数数。合格的标准是一分钟180下,在这个数字之下的通通算作不达标,是要给班里扣分的。 瑾瑾天生脉搏跳得比旁人慢些,正常时候一分钟只有65下,一分钟做50个仰卧起坐之后脉搏才刚上100,短时间小强度的运动更是脸都不红一下,除非她在测脉搏之前去跑一个3分半的800米,否则轮到她的话只有不合格一条路可以走。 只有一次例外…… “怎么还不下楼?” 冉卓刚推开中央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瑾瑾站在楼道最中间的落地窗前。她的身形稍显单薄,及肩短发染上窗外的阳光,泛着浅淡的金色。 瑾瑾转过身来,朝冉卓眨眨眼。 当年她每个课间都会最晚出教室,到落地窗前等他一起下楼,彼时整个楼道里都没什么人,冉卓牵着她的手,顺着楼梯一节一节往下走,听她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那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单独在一起的时间。 她只是……碰巧走到了这里,又碰巧在落地窗前停住脚步。 明明已经做好决定,这次一定要和他保持距离的—— 可还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多看他一眼。 暗暗告诫自己他们只是、也只能是普通同学,瑾瑾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不想下楼,不想测脉搏。” 冉卓闻言,轻轻笑起来:“不会这么巧抽到你的。” ――很自然地,他们走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下楼。 “这可不一定。”瑾瑾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我运气很不好的。” 冉卓没那么多顾忌,微微低着头看她:“我倒是觉得你运气挺好的。” 少年低哑的嗓音像钩子一样,轻轻撩拨着身边人的心脏:“你看,早上不就正好碰到我帮你搬卷子吗?” 瑾瑾脚步一顿,悄悄红了耳朵,被头发遮得严严实实,没能让人看见。 J6510飞到冉卓身边,上下瞧了瞧,偏过头对瑾瑾说:“我怎么觉得他在撩你呢?” ——错觉,都是错觉。 瑾瑾清咳两声,赶紧换了话题,向冉卓问道:“咳,对了,你一会儿要去做国旗下演讲,是不是?” “对。”冉卓腿长,平时下楼速度也快,这次为了配合瑾瑾特意放慢速度,就显得步频特别低,“你怎么知道的?” 瑾瑾瞄了他一眼,正好对上冉卓的视线。 此时再移开就显得太刻意了,瑾瑾尽量正常地和他对视:“猜的啊,年级第一,全市第一,又是班长,又是学生会副主席,作为校园男神,学校找你做演讲太正常了!” 冉卓:“男神?” ——四年前的这个时候,有“男神”这个词吗? 瑾瑾迅速反应过来:“是啊,男神,全校偶像。”她掩饰性地加了一句,“暑假前加课的时候,不是还有个学妹找你来表白吗?” 冉卓微微拧着眉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是…… “我不是当着你的面拒绝了吗?” J5610“啧啧”地摇了摇头:“拒绝就拒绝,为什么还要加上‘当着你的面’几个字?” 因为他也没说错啊…… 瑾瑾对这件事一直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加课是按照成绩排的班,每个教室40人,单排单座,她的位置就在冉卓后面。那小姑娘胆子大得很,课间冲进教室就朝冉卓递了情书表了白,他拒绝的时候,也的确是当着瑾瑾的面。 这些话根本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话里有话,正巧他们已经走到了楼梯口,瑾瑾深吸一口气,也不给冉卓再说话的机会:“那什么,你直接去主席台吧,我……我去跑两圈,拜拜!” 说完就脚底生风快步跑开了。 身后,冉卓看着小姑娘略显慌张的背影,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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