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风使舵,从来在官场体现得淋漓尽致。皇帝方怒齐王,新任御史韦德裕便将一纸劾奏递入行宫。 “杨暕小子,私下果然违禁。”皇帝手执奏纸,冷笑道。 陈氏问道:“齐王所犯何事?” 皇帝拍纸于案,眸色阴沉:“伊阙令皇甫诩得暕欢心,杨暕遂携至汾陽宫。” “哦?” “按制:县令无故不得出境。齐王携伊阙令至行宫,此乃违律也。”见陈氏疑惑,一旁抄写的沈婺华解释。 沈氏本南陈后主皇后,其性端静,寡嗜欲,不为后主所喜。而妃张丽华宠冠后宫,总领后宫之政,险逼沈氏被废。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后主虽于沈氏礼薄,及薨逝,沈氏为制哀辞,文甚酸切,深为皇帝惊叹,是故每所巡幸,恒令从驾。 虽徐娘半老,沈氏亦别于寻常后宫。其善诗文,与皇帝志趣相投,虽年长数岁,却善知人意,且曾为皇后,气度自然不凡。是故诗歌相和之间,偶结琴瑟之好,亦是水到渠成。其后陈婤入宫,比之皇帝与杨氏妇女私通乱伦之事,沈氏母女共承雨露绝非异闻。 “正是。”皇帝忿道,“杨暕明知故犯,藐视朝纲,此乃大不敬!” “至尊消气。”陈氏轻抚皇帝心口。 皇帝平复怒气,哼道:“在我跟前,杨暕尚敢如此,私下必不安份,当以察其罪失。” 陈氏举杯至皇帝嘴边,娇道:“教人暗察便是,天益炎热,至尊不宜动怒。” 皇帝乃释怒,接过饮毕:“朕浑身燥热,确需人泄火……” 陈氏避过皓首,羞道:“妾天葵水至,不宜之……” 皇帝一愣,略略泄气:“扫兴。” 陈氏摇着皇帝,娇道:“妾年十四,迟早之事。且有阿娘陪驾作诗,至尊有何不遂?” “今且放你一马!” 陈氏妩媚一笑,乃道:“天色不早,至尊早些安寝,妾先回殿。” 行至长廊,望见当值的宇文皛一脸喜色,遂朝侍女示意。宇文皛见侍女退避,上前佯作行礼。 二人移至暗处,陈氏小声道:“夜里勿来。” “为何?” “妇人之疾也。”陈氏一脸羞涩,见其了然,复又神色低落,“往后亦不必来。” “为何?”宇文皛不解,“至尊有所发觉?” 陈氏摇首:“我怕有孕,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皛笑道:“我道是何事。若能诞下皇子,尔老有所依,岂不更好?” “先帝四子皆无善终,皇帝亦于子息无情,我不欲有子……” “至尊甚怜赵王,未必薄于子。且尔有宠,必子凭母贵。” “赵王尚幼,难保日后。至尊其性凉薄,稍有不慎,辄见弃也。”陈氏叹息,“郎未曾受人白眼,不知人心之恶,人皆迎高踩低,我不欲子女重蹈覆辙。” “我无功受宠,公卿岂高看我耶?”宇文皛嗤笑道。 “三郎……”陈氏靠近他怀中,相互慰藉,语气低沉,“当初姑母不令我入宫,我以其忌惮而衔恨。如今终知其意,悔矣……” “悔何?今尔宠冠后宫,锦衣玉食,多少人求之不得?”宇文皛手指隔着罗衫滑动。 “我盼与郎长相厮守……”陈氏呜咽。 “果真郎情妾意,感人至深也。”宇文皛正无言以对,一人啧啧而叹。 宇文皛惊看去,荣华夫人正走过来。陈氏色变,急急遁走。 蔡氏走到宇文皛跟前:“皆曰三郎薄情,枕边来去无数,唯于贵妃长情,真难能可贵。” 宇文皛嘴角一弯,揽之于怀:“我于夫人亦长情。” 蔡氏嗤笑:“我不信之。” “是耶?”宇文皛手指勾其下颌,蛊惑笑道。 昔日少年已长成,浑身皆是成熟气息,有别成年男子的浑浊,蔡氏沉沦其中,不可自拔。嘴上却针锋相对:“我非小娘子,三郎此话于我无用。” 宇文皛瞥向帔间半露的雪峰,作势解衣:“此法如何?” 蔡氏手环其颈,挑衅一笑:“尔敢乎?” 宇文皛一丝诡笑,忽揽其肩,半扶半拖,往林丛走去。蔡氏大惊失色,不住挣扎。宇文皛扑之于地,双双滚至绿篱后,嘴角弯起:“但凡我想,无不敢为,只怕夫人怯阵……” 夏衫轻薄,阻隔不了肌肤的热度,似有还无的触感轻蹭裙间,令蔡氏无法抗拒。 “若夫人讨饶……”不待他言,蔡氏迎面而去,主动纠缠,衫履裙钗散落一地。 虫声啁啾,夹着微微喘息。两个身影依在绿丛间,弥散着糜乱气息。宇文皛微眯双眸,倚树假寐,蔡氏不时抬眸,吻上他长须的下颌,满是爱意。 “郎不可负我。” “嗯。”宇文皛淡淡应着。 蔡氏心下欢喜,转而哼道:“郎若食言,我必告尔□□后宫。” “卿岂会舍得?” “郎若无情,我断不拱手让人。不能同心,莫如同死。”见其不语,蔡氏哼笑,“我言出必行,不信由尔。” 宇文皛笑了笑,须臾穿衣。蔡氏尤自难舍,环之于怀:“别走……” 宇文皛忽生厌恶,推之起身:“我今晚值守,不宜耽搁过久。” 蔡氏无奈松手,又问:“何时再会?” 宇文皛益烦,敷衍一句:“时机合宜即可。” 蔡氏欲问又止,目送爱郎大步离去,满眼不舍…… 然宇文皛生性嗜色,宫壶之中,美女如云,岂会流连一人?蔡氏患得患失,焦躁不安,连皇帝也无心应付,由是恩宠益少。 这日人定,蔡氏手捧玉銙带,独坐于阁,难以安寝。正自怨恨间,忽闻扣门声,喜出望外。及启门,见是萧矩,满脸失落。 萧矩阖门,随之入内,笑道:“夫人以为来者是谁?” 蔡氏横他一眼,坐榻不语。萧矩褪靴,倒于榻上,望见玉銙带,笑问:“夫人莫非动了真情?”见其不答,叹笑,“夫人久在宫闱,当知男欢女爱不过春梦一场,何须为之伤神?” “我不甘心!”蔡氏忿道,“我以真心相付,却不得真心,焉能意平?” “皇宫内廷,各取所需罢了,谈何真心?”萧矩嗤笑一声,“男子贪图美色,妇人排遣长夜,却又计较于得失,岂肯付以真心?” 萧矩揽美人倒怀,冷道:“虽是可恨,然也可怜。终其一生,不过任人狎玩而已。尔等以为,皇帝当真无知耶?若其在意,岂无察觉?无须在意而已。”手指抚着美人丰肌,如同爱抚一只狸猫,须臾又叹,“皇宫之内,皆玩物也。你我如此,三郎亦如此,玩物本无心也。倘若有心而活,无异自寻苦恼,如宣华者。夫人何必步之后尘?” 蔡氏侧首而望,听得云里雾里,抬眸凝之,却见他眸光空洞,转瞬即笑:“春宵一刻抵万金,夫人当以惜之……” 指间玉銙带倏忽滑落,快得不及人思考。深浅之间,安静无声,男子面色木然,形同走尸。蔡氏忽地怔忡,犹记欢爱之时,宇文皛也曾如此神情…… 唐公李渊获良马而不献被御史韦德裕一纸奏书讼之于帝,皇帝闻而不悦,诏李渊入宫询问。 “朕闻唐公有好马,未知得之何处?” 李渊浑身战栗,回道:“臣买之。” “公买马作何?欲反乎?”皇帝笑问。 李渊惶道:“臣不敢。臣见人卖于市,故而买之。” “买于何人?”皇帝将信将疑,“常人岂有十马?” 李渊面不改色,答道:“臣买于粟特人。” 皇帝恍然,须臾笑道:“公勿怨也,公私养十马,臣僚难免生疑,故而诉之于朕。”因冷笑道,“若献之于朕,必无今事。” “臣见粟特良马,遂起买心,事后方觉不妥。及至尊驾临,意欲进献,又恐引事端,犹豫至今……” “人道唐公惧内,依朕所见,公尚且惧于妇人,注定难成大器。”皇帝不屑而视,“朕将筑楼烦城,令榆林太守张衡督役,公身为楼烦太守,亦当尽心。若坏我大事,必无今日好脸。” 李渊伏道:“臣谨记至尊教诲!” 皇帝挥退之。李渊恭敬而退,出至宫门,方觉腿软,犹有劫后余生之感。 若在平时,李渊必告之窦氏,以抒忧虑。正因未听其言,乃有受谴之事,且争执之时,自己言语过激,李渊颇为愧悔。 这日晡后,李渊阅完案牍,不觉步至后院正寝。婢女阿梅望见,笑迎上去:“阿郎回了?娘子还未歇息。”李渊应了声,抬脚入门。 阿梅眉开眼笑,示意众女侍奉郎君、主母盥洗,见二人歇下方是安心退外。 窦氏侧身而卧,凝着帐外烛点,半晌忽道:“勿忧也,突厥人必不敢招认。” 銮驾出塞而去,李渊忧心如焚,唯恐皇帝知晓实情,故而坐卧不安。闻言一叹:“我所虑者,告密者为谁?万一……” “其人未和盘托出,必无意构陷于公。” 听妻子如是言,李渊方为心安,转而问道:“娘子如何得知?” “乐平长公主告之,”感觉他侧身,稍挪了挪,道,“其外孙女病卒,我前去临丧,故而得知。” “原来如此。”李渊察觉妻子有意疏远,知是心有芥蒂,欲揽之相望,“那日……” “睡罢……”窦氏闭目说道,声音清冷得将悬于半空的手阻回。 “本以左贤王洒脱之人,竟行告密之事,世民当真刮目相看。”两马相遇,世民不待招呼,对咄吉嗤之以鼻。 咄吉亦不否认,朗声大笑:“我突厥好马岂易得乎?” 世民啐道:“无耻之徒。” 咄吉亦未恼之,故意言语相激:“我父汗位在王公之上,尔父国公耳!尔应礼于我。” 世民冷哼一声,须臾,两人相视大笑。咄吉笑罢,道:“我无意构陷尔等,顽笑而已。” 世民笑道:“以后万勿顽笑若此。” “恐无后日矣。”咄吉道,“宇文述大败吐浴浑,其地为隋所有。皇帝诏于万寿戍为突厥置城造屋,今日一别,恐难再聚。” 世民笑道:“中原有谚:有缘千里能相会。你我有缘,定会再见。” 咄吉随之笑道:“他日再见,再博一局,我定赢尔。” 世民嘴角微勾,拱手道:“静候王之战帖。” 北巡最后一役,即为祭祀恒岳。皇帝亲登恒山祭祀,大赦天下。其时,河北道诸郡守毕集,加之裴矩招揽的西域十余国使者皆来助祭,场面异常隆重。 祭祀毕,皇帝宴诸臣,望向楼烦太守李渊,神色沉郁;及见榆林太守张衡,腰腹洪大,因笑与侍臣:“张衡自谓由其计画,令我乃有天下也。” 宇文皛道:“至尊奉天承运,岂由人计画耶?” “正是,至尊自有天命,非人力之所为也。” 张衡俯首,惶恐不安。皇帝见他蜷缩一团,尤显圆润,益恶之:“公督役楼烦城,未见消瘦,而甚肥泽。公宜早还郡,多劳心力。” 众人闻言,皆掩嘴而笑。张衡羞惭不已,伏拜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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