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从茶馆出来的梁汐颜一直心神不宁，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江世勋的话。　　　　“梁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这桩婚姻，对你，对你们梁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你的母亲，那么年迈的一个老人，孤零零的在乡下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大女儿出嫁，可是天公不作美，突降灾祸，对此，我们都深表痛心，现在，你母亲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忍心让她继续活在丧女的悲痛中吗？”　　　　“如果你跟陌城结婚，他就可以跟你一起去孝敬你的母亲了，还有我和陌城的妈妈，看在亲家的份儿上，我们也会尽力去帮助爱戴她的。”　　　　“而对于梁小姐你本人来说，嫁入豪门，有一个优秀能干的老公，也是一件扬眉吐气，幸福美满的事情，对吧？况且，我曾听你姐姐说过，你对陌城，也有很浓的感情，不是吗？”　　　　一字一句都似乎有情有理，可不知为什么，听在梁汐颜耳中，却让她不由自主地难过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母亲的埋怨和憎恨也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淡化，期间，梁汐颜曾多次试图与苏秀英冰释前嫌，可她却始终没有原谅她。　　　　不仅如此，敏感的梁汐颜还发现，母亲越来越偏心，在她的眼中心中，只剩下了梁汐月和江陌城，而她，就好像是无关紧要的局外人，可有可无。　　　　这样的处境，让人有苦难言。　　　　一路上都胡思乱想的梁汐颜连自己怎么回到公寓的都不知道，当她从包里取出钥匙打算开门时，苏秀英竟然意外地出现了。　　　　“汐儿。”　　　　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苏秀英看到梁汐颜回来，表现的十分亲切热情。　　　　怔怔地看着一脸祥和笑容的母亲，梁汐颜有种喉咙被哽住的感觉，她想说话，又不知该从可说起，最后，只是淡淡地一笑，扭动手臂打开了家门。　　　　跟在梁汐颜背后进了屋，苏秀英将手中的几个塑料袋放在墙边，然后，她抬起头，开始环顾这里的一切。　　　　昏暗，潮湿是最明显的感觉，苏秀英轻蹙了下眉头，她没想到，在繁华的市中心，居然还会有这样简陋的住所。　　　　这比乡下的房子大不了多少，更别提跟江世勋给她安排的高级会所媲美了，苏秀英有些无奈，又有些失望。　　　　同样是她含辛茹苦生的女儿，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呢？　　　　“妈，喝水。”　　　　在苏秀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梁汐颜从厨房里端出一杯热水，见母亲还站在客厅发呆，她又忙着招呼她坐下。　　　　此刻的时间已临近中午，苏秀英喝完一杯水后，又着急忙慌地给梁汐颜做饭，这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四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这是苏秀英头一次为她下厨，烧出来的菜，都是她以前爱吃的。　　　　“味道怎么样？”　　　　看到梁汐颜夹起一块茄子放进嘴里，苏秀英小心地问。　　　　点点头，梁汐颜含糊地应道：“好吃。”　　　　外焦里嫩的口水茄子，是她从小就爱吃的菜，这么多年以来，虽然她在外面也吃过，但再也没有母亲的感觉。　　　　此时此刻，梁汐颜感觉无比的幸福，眼睛火辣辣的疼着，她却笑的很开心。　　　　“妈的手艺真的是不减当年。”　　　　梁汐颜说着，又夹起另外一道菜放进嘴里，看着她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苏秀英也笑了。　　　　“你喜欢就好，我知道你爱吃这些菜，所以一早起来，就去准备食材了。”　　　　听她这样说，梁汐颜更是感动不已。　　　　半个小时后，这顿温馨的午饭临近结束，在梁汐颜准备去收拾桌子的时候，苏秀英叫住了她。　　　　然后，一切都发生了逆天的转变。　　　　原来，母亲之所以对她好，并不是因为心里的愧疚，而是跟江世勋一样，劝她嫁给江陌城。　　　　“妈，为什么连你也要逼我？”　　　　从天堂掉入地狱的梁汐颜痛苦地看着苏秀英，澄澈的眸子中，带着被挚亲伤害后的绝望与酸涩。　　　　他们总是不在乎她的感受，一意孤行的去替她做决定，她讨厌这样，她梁汐颜不喜欢被人左右钳制着生活。　　　　“汐儿。”　　　　这样的场景与多年前几乎吻合，知道梁汐颜脾气的苏秀英没有发飙，而是转用了苦情计。　　　　抽抽鼻子，她勉力地挤出眼泪，看着梁汐颜些许有些动容的表情，苏秀英知道自己成功了。　　　　眨了眨眼，她继续着自己的演绎：“汐儿，你知道你爸去世的早，咱们这个家，全靠我一人撑着，之前因为你姐上学的事，妈费了很大的劲儿，也借了许多钱，所以，压力很大。”　　　　“……”梁汐颜咬着唇，默不作声。　　　　“当年让你辍学是妈不对，妈给你道歉，如今，你姐也走了，这个世界上，就剩下咱们娘儿俩相依为命了。”　　　　“……”　　　　“妈身体不好，欠的债也无力偿还，好不容易用江家的彩礼钱解了燃眉之急，你却让我还回去，这怎么可能呢？”　　　　“姐上学用了多少钱？”沉默半晌的梁汐颜低声问　　　　苏秀英愣了下，还是如实说道：“大学一年学费两万，四年一共八万，生活费一年十二万，四年一共四十八万，加在一起一共五十六万。”　　　　“你欠了五十六万？”梁汐颜愕然。　　　　苏秀英点头，满脸惆怅。　　　　“可是，大家为什么会把钱借给你？”梁汐颜不解。　　　　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只会把钱借给有偿还能力的人，母亲在县城做生意，其收入水平和经济状况同乡的人都应该知道，那么，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面对梁汐颜的质问，苏秀英难得的配合，低了低头，她小声说：“因为……我许了他们高利贷。”　　　　“高利贷？”梁汐颜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将近六十的女人，她的发间，已经夹杂了诸多银丝。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居然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是的，高利贷。”苏秀英又重复了一遍，抬起头，她看向脸色难看到极点的梁汐颜：“我给他们说，我的女婿是大总裁的独子，家里非常有权势，他们的钱，我一定可以加倍还上的。”　　　　“你……”梁汐颜气得脸色发白，薄唇轻颤，她缓了缓情绪，又道：“好，就算姐的学校是名牌，那么，这样高的生活费又是什么情况？”　　　　一年十二万，那一个月就是一万，姐姐的平时花销她恨清楚，压根儿就不可能用到那么多。　　　　况且据梁汐颜所知，姐姐的学校是管吃管住的，既然如此，那这些钱又被用在了何处？　　　　面对这个问题，苏秀英的回答让梁汐颜差点晕死过去。　　　　“因为陌城家有钱，我害怕他们家人不接受咱们这样家庭的孩子，所以，我就让你姐每个月给陌城的爸爸妈妈买一些营养品，衣服什么的，不知不觉，就用了这么多。”　　　　“……”　　　　母亲的坦诚已经让梁汐颜崩溃的说不出一句话，她紧攒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的嫩肉里。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最后，她还是忍下了想要爆发的冲动，梁汐颜长大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乱发脾气，事情既然发生了，那就必须要想办法解决才是。　　　　三天后，梁汐颜主动给江世勋打去了电话，要求见江陌城一面。　　　　下午四点，胡杨公园。　　　　一身墨绿色厚绒外套的梁汐颜在约定的地方等的双手都凉冰冰的时候，江陌城才出现。　　　　“怎么选这个鬼地方？真难找。”　　　　抓抓柔顺浓密的深咖色短发，江陌城埋怨着，随后，他皱起帅气逼人的脸庞打量四周——这里除了纵横交错的鹅卵石小道外，便是一些不知名的树木和白色的长椅。　　　　“陌城，你来了。”　　　　站在湖水边的梁汐颜即使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但在看到穿着黑色妮子大衣的江陌城时，还是礼貌地一笑，迈步朝他走了过去。　　　　今天的他依然是风度翩翩，卓尔不凡，梁汐颜发现了，就算是再简单普通的白色围巾，如果是戴在江陌城身上，也会显得大气而奢侈。　　　　他就像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可以随心所欲地驾驭各种搭配。　　　　俯首看着矮自己一头多的梁汐颜，江陌城漠然启唇：“找我什么事？”　　　　不因他的迟到而道歉，也不关心等他一个多小时的梁汐颜的身体情况，江陌城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是他对她一惯的态度，梁汐颜不予计较，既然他这么直截了当，那么她也不拐弯抹角了。　　　　“陌城，江叔叔让我们俩结婚的事儿，你怎么看？”　　　　说这话的时候，梁汐颜居然不敢直视江陌城的眼睛，她闪躲着转头，目光假装随意地落在别处。　　　　二月的空气中，还带着冬日特有的寒流，但梁汐颜放在口袋中的双手，已经微微开始冒汗。　　　　此刻的她，是紧张的，也是无措的，她没有这样独自面对过江陌城，更没有说过这种羞涩的话。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江陌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他似笑非笑地勾勾唇，沉声道：“结就结吧，无所谓。”　　　　无所谓？　　　　梁汐颜抬头看着他，江陌城也看着她，两人的目光有交汇，但却是淡凉如水，平静无波。　　　　原来，在她看来无比重要的事情，江陌城却从未放在心上。　　　　“为什么？”　　　　梁汐颜想问江陌城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同意跟自己结婚，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不过，他似乎能够明白。　　　　“你不要以为是我愿意跟你结婚，我只是身不由己。”从梁汐颜脸上移开目光，江陌城看向面前碧绿的湖水，冷冷道：“如果不是你那个迷信迂腐的妈，还有我那个一意孤行的爸，我是不会同意跟你这样的人结婚的。”　　　　“这跟我妈有什么关系？”梁汐颜疑惑，难道母亲还瞒着自己做了别的什么事情吗？　　　　再次看向梁汐颜，江陌城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去问。”　　　　“我……”看着江陌城突然变得有点沉郁的脸，梁汐颜说道：“陌城，如果你不想结婚的话，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毕竟，她也不想让他迁就什么。　　　　可是，江陌城却突然嘲讽地笑了，看着她的眼神中，蕴含着鄙夷与嫌恶：“梁汐颜，你真的够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