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沣从监控室到达现场的时候,见到郑虎正站在晋威前面,低着头听他说话。他便侧身躲在了一旁,扶着警车闭着眼缓了缓头晕才抬脚走了过去。还没走到,就听到晋威的低斥,“你身为领队,怎么能在情报不完整的情况下,把那么多的队员都处于在危险中!”  夏沣顿了顿,看到郑虎握着枪柄的手指节发白,下颚也绷得紧紧的,看来在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这是模拟,所以都是空弹。你这要是在现实战斗中,你还有能站在这儿生气的份儿!”  “老晋……”  晋威却好像没有听到夏沣的声音,“这是你第二次在解救人质模拟中失败了!你有没有想过原因?”  “好了。”夏沣上前站在他们中间,拍了拍晋威的肩膀,“你去核查一下设备和现场。”  很明显晋威还有话没有说完,但是却碍在夏沣站在那儿,只得愤愤地离开,嘴里却还是振振有词。    夏沣转身看向郑虎,那个少年唤他的声音有些轻颤,“队长……”  “……”  “我……”  看着眼前这个年少的小子第一次颤抖地这么厉害,夏沣暗自叹了口气,“你在警校的成绩是最好的,虎子。你在害怕什么?”  眼前的少年头低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可以见到他紧紧握住枪杆的指间泛着苍白,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沉默着。  “看着我!”  “……”  郑虎眼中泛着泪光,那抹晶莹晃痛了夏沣的双眼,心中虽然不忍,口中却依然严厉,“我在问你,你在害怕什么!”  “队长……”  “害怕死?”  “不……”  “连死都不怕,那你在这跟我别扭什么?”  郑虎似乎想要深呼吸逼回眼中的泪水。眼眶湿润的感觉让他十分的狼狈,也让他觉得十分的窝囊,但是他心中确实非常不安,也确实非常彷徨…… 他离可以单独带领队伍出任务的水准还差了很多。要全面了解情况,既要安排好每个队员的走位,又要确保自己的决定,他还做不到…… 他觉得很难,警校里学过的理论,突然在现实情况下,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活用。    “郑虎……“  “到!”  夏沣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微微倚在墙上稳住了身形,尽量忽略头中的疼痛,与眩晕,“连你都彷徨了,你身后的队员要怎么办?”  “……!”  郑虎听闻,侧头看了看在不远处脱下装备,为对方举着水管冲身上的队员,更是一脸的懊恼。如老晋所说,如果刚刚是实战…… 无论是他,还是他们,都不能再站在这微凉的晚霞中。  “他们跟着你,不是因为我把他们编到了你队里。他们跟着你,是因为信任你。你呢?”  “……?”  “信任你自己么?”  “我…… 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咳咳……”  夏沣顿了顿,缓和了一下随着他情绪的变化而突然加快的心跳和耳鸣,才继续道,“我的队里不允许有不自信的队员。平时不是挺嘚瑟的么,怎么,到了实战就要当缩头乌龟?”  “……”  “警队宣言,背来给我听。”  “……”郑虎抬头看着夏沣看向他无比信任,又鼓励的眼神,深深吸了口气,“本人,竭诚依法效力为警务人员,不……畏惧……”他突然顿了顿,眼中的火花似乎再次被点燃,是啊,不畏惧!  声音更加有了底气,“不畏惧!不徇私,不对他人怀恶意,不敌视他人执行职务,并且,毫不怀疑…… 毫不怀疑地服从上级长官的一切合法命令!(注)”  “很好,你怀疑你自己,就是在怀疑我。你都畏惧了,那些需要被你保护的人,该怎么办。”  “是!”    夏沣微微笑了笑,他看得出来,这个少年,满血复活了……   应该是想到了当初加入警队的初衷吧。就如他一样,每当彷徨怀疑的时候,他会默默地重复着警队宣言,然后默默在心中刻上加入特战的初衷……   每个人在面对危险与生死的时候都是脆弱的,但是他们不同。  他们,必须强大。因为他们是那些陷入生死困境的那些弱者的唯一希望!  他们不能后退,只能前进!  他们不能彷徨,只能坚信!  他们不能脆弱,只能强大!  维持法律是他们的职责。  但是,冲锋陷阵让他人团聚,是他们的信仰……    郑虎望着夏沣,欲言又止。  “还不走?他们都等着你呢。”  “队长你当初伤了人质是有你的原因的,对吗?”  看着郑虎有些急切地看着他,夏沣轻轻笑了笑,“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非得伤到人质呢?”  郑虎咬了咬唇,“我连人质的脸都看不到,我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夏沣拍了拍郑虎的肩膀,“咱们的这个职业其实挺纠结的,我们要做的是保护人质,保护所有会受到伤害的人,也要制止任何有恶意的行动和人。但是,有的时候没有绝对的恶人,也没有绝对无辜的人质,到了那个时候,你有想过要怎么做吗?”  “……”  “不过你年龄还小,就算是有要做这种决定的时候,你前面还有我呢。”夏沣笑了笑,“但是你既然是小分队的队长,你就要对你的队员负责。你身后的队员是你的责任,你是他们的天。你不能用他们的性命做赌博。”  看着郑虎低着头出神,夏沣推了推他的后背,“去跟老晋签个到,把设备给他就回去洗洗休息了。”    等夏沣回到了更衣室想给徐薇打电话问陆少泽的情况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好像是被自己忘在病房里了。他叹了口气,胡乱洗了澡,换了衣服,才开车赶去医院。  吞了退烧药后,才搭了电梯来到陆少泽的病房,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徐薇的声音,“这几天你的电话一直在响,要不要回个电话?”  “嗯?是谁这么惦记我?“  “……”  “呃…… 好像是传销电话,咳咳……“  “怎么了?还是躺下来吧。”  夏沣笑着敲了敲门,陆少泽和徐薇都转头看他。“醒了?”  “夏队长,局里没事儿吧。”  “还好,都解决了。”  陆少泽刚躺下,听了又想撑着身子起来,“怎么了又?”  夏沣从徐薇那接过自己的手机,一手按在陆少泽的肩上,“关你什么事儿,躺着!”  把电话按亮,看到温语柔的未接来电和语音,又把电话按灭,“上头批了你的伤假,你好好养着。”  看着夏沣有些欲言又止,徐薇笑了笑,“夏队长你来的正好,我还没吃饭呢,你陪他一会,我出去买点东西吃。要给你们带回来点么?“  夏沣笑了笑,“不了,我吃过了。”    等徐薇走了出去,夏沣有些严肃地看着陆少泽,“她又打电话来了?”  陆少泽往被子里又缩了缩,“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语柔从小旭的房间里轻轻地退了出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小不点,闹了一晚上。差点就把她的电话抢过去了,一会儿闹着要妈妈,一会儿闹着要爸爸,一会儿闹着要夏哥哥。她不知道为了要哄这个小娃娃,费了多少脑细胞和耐性,总算是把他哄睡着了。    回到自己房间坐下,拿起电话狠狠地跟两个在外面二人世界的人敲打了一番后。才把放在桌面最上面的一摞档案抱了起来,坐在床上翻看。  在厚厚的档案里,她习惯性地看了一遍引荐介绍。  夏沣是因为做同样的噩梦,所以才来到她的诊所,所以,她的治疗也一直是朝这个方向走的。但是自从那天他突然在她的车里失控,而且看到他眼神与谈吐中的隐瞒,她决定把那个人的档案带回家,想详细看一下。  她的直觉告诉她,夏沣有隐瞒。这种直觉让她在还是学校的时候便大放异彩,除了在学习理论比任何人都扎实之外,这种直觉让她可以更灵活地在现实实践中运用。所以,她的临床成绩是全班最好的。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夏沣的档案,发觉他入军校之前的经历都写的比较模糊。这些经历都是本人撰写,提交到警队的,一般来讲,可信度很高。因为被录取之前,警队自会用自己的方法去核实上面所写的一切,如若有任何出入,申请随时会被驳回。    夏沣被特战队录用,那就是说上面的信息确实真实的,但是她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她暂时忽略了这种感觉。手下翻到警局提供夏沣的全部任务记录。  这次他的失控,她暂时可以认为是因为手下队员受伤,因而刺激了他想起了过去的某些事情。    但是,把他的任务记录全部看完之后,却没有发觉有什么是可以让他留下这么大的阴影的经历。然而,心中却是震撼的……   她抬起头深深呼出了口气,端起咖啡,打开了阳台的门。  迎面而来的冷风,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抱紧了双臂,脑中还在回想刚刚看到的资料。    警队没有夏沣在海豹的详细记录,不过光是他在特战的这几年,已经是冰天雪地的潜伏做过,枪林弹雨的解救做过,毒枭围剿的任务更是出了不少。在海豹这种突击队的经历,应该更是不用提了……  被她放在床上的纸张被外面的风吹得微微翻飞,最上面的一张纸上,印着警徽,密密麻麻地记录了任务的起末,结果,与人员伤亡。  那个事件,她记得很清楚。    旅游巴士被劫持。  两个枪手就坐在巴士上面,而且还是旅游团的团员,跟着团一起游玩了整整四天,在最后一天快要回到起点站的时候,却突然发难。  那个事件,死了四个人,其中便是枪手,另外两个一个是旅游团的领队,一个是团友。枪声响起,血溅四邻的时候,她的父母便是坐在这辆巴士上面,离那个被杀的团友只有一座之遥。  后来,陪父母去同事那里做心理辅导的时候,听他们说起经历,她简直不能想象,在那种封闭的环境,呼喊声,尖叫声,枪声,还有枪手的骂声,是该有多么的绝望与害怕。  母亲说她开始了祈祷,祈祷老天让他们度过这个难关。  父亲说,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把母亲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下,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别的他根本来不及去想。    记录上说,这次行动,是夏沣带队。  谈判专家不能将枪手说服,只能尽量地帮行动队和狙击队拖延时间。好在能顺利地说通了枪手,让他们能帮车上的旅游团送点水和吃的。  夏沣便是利用了这个机会,乔装打扮,没有带任何武器,只身上到了巴士上面。  父亲说,他上车了之后,虽然没有什么动静,但是却一直呆在枪手的附近,甚至用身子挡住了射击的范围。    具体的行动,记录上没有记载,父亲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只是隐约记得,在他上车之后,无故出现了另一个枪手。夏沣被一前一后夹在中间,处境一度非常的危险。  记录上的结果,很轻描淡写的说,最后任务成功,枪手被成功击杀,车上的人质除了领队和一名团友试图反抗在行动队到达之前被枪手击毙外,全部解救,行动队人员无人受伤,队长夏沣腰侧被子弹擦伤,入院治疗。    温语柔抿了一口已经开始冷掉的咖啡,眯着眼睛想了想。  夏沣身为队长,本应担起带领队伍,下达命令,部署安排的职责。  按理来说,乔装打扮进入巴士这种危险的角色,不应该是他来扮演。如果,在任务中,他出了什么意外,整个队伍便失去了灵魂人物。    [不是意外!这不是意外!]  [是因为我的疏忽!]    是这样么?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夏沣是觉得在任务时,没有什么是意外。如若出错,那便全权是他的责任……  所以,他才会担任起这种即危险,又其实并不属于他的角色么?    [温医生……]  [你…… 不用看得我那么紧。等少泽好些了,我就回去复诊。]    他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  他们本来就是医患关系,既然他想分的清楚一点,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毕竟她需要很客观地去看待一些反应与情感。  不过,想想原来是因为他,父母才可以安然无恙…… 心中的感觉有些复杂。  需要道谢么?  还是不要了吧…… 毕竟有些故意接近讨好的感觉……     “嗡……嗡……”  屋里的电话突然振动,把她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床头的闹钟。  已经十一点了,这个时间会是谁呢?  她赶紧回到屋里,把门关上,觉得身体上的温度终于舒适了不少。但是,把电话拿起来,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双手却又突然变得冰凉,心跳也有些加快。  光是被提醒了有什么用,自己的生理反应完全不受控制怎么办。光是看到他的名字就觉得莫名的紧张怎么办。    犹豫了再三,还是接通了,毕竟他还是她的患者。  “喂……”  “……”  听到那边并没有出声,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手机,在确定是“通话中……”后,又轻轻说了声“喂……?夏队长?”    电话那一头的夏沣好像突然惊醒,他有些无措地看了看手机,发觉自己打通了温语柔的电话,不禁有些窘迫。  “温…… 温医生……”  “夏队长,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了么?”  专业的口吻,与她之前在医院慌乱地无措,大不相同。夏沣把身体靠在了车座里,侧头看了看外面的夜空,好像这才发觉时候已经不早了,电话那头的人应该是属于睡眠状态。  “抱歉,刚刚听了小旭的留言,估计是我手滑了,打通了你的电话。”  “没关系。小旭经常打扰到你,是该我说抱歉才对。”  “别这么说。”  “夏队长,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 好。”  “那,诊所见。”  “…… 好。”    夏沣挂了电话,闭着眼横臂压在了腹上。  他的头疼,胃也疼。  身上的体温有些反复。这几天来回的奔波,也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于是胃也在无声地抗议。  其实刚刚他听到留言里小旭带有哭腔的声音,喊着害怕。他心里颤了颤……    [哥哥,小旭怕黑!]  [哥哥,太高了……]  [哥哥……]    那个时候,夏旭非常喜欢粘着他。无论他去哪儿,无论他做什么,小旭都不顾爸妈拦阻,一定要跟在哥哥身边。那个时候夏梓铭刚刚出世不久,爸爸忙着生意,妈妈忙着照顾夏梓铭,所以没有太多时间照顾夏旭,到后来倒也不怎么拦着,由着夏旭围着夏沣到处走。  而夏沣也非常疼爱这个弟弟,同龄的朋友都嫌弃这个小不点。路走不稳,话也说不清楚。但是夏沣就是带着他,别人不想带夏旭玩儿,那夏沣就同样不玩,陪着夏旭或者在公园到处跑,或者轻轻地帮他推秋千,或者静静地一起坐在树下听知了的叫声。  那个时候好像无论做什么,只要是他们俩在一起,就总是会有笑声。夏旭一直被夏沣保护着,所以自然而然回到家后,也有模有样地保护夏梓铭。夏梓铭小的时候很爱哭,有的时候爸爸被他哭得不耐烦,随口唠叨了两句,夏旭就会站出来,挺着小小的胸膛,护在弟弟面前,理直气壮,“不许欺负弟弟!”    每每这个时候,爸爸妈妈和夏沣都宠溺地看着他笑,就算有别的烦恼好像也烟消云散。夏旭被他们笑得不好意思了,就跑过来抱着哥哥的腿。那个时候夏旭的身高只能够到他的大腿,所以每次他总是得蹲下来。  “小旭说错了么?”  夏沣揉了揉他的头顶,“没有哦,小旭做的很好~ 做哥哥的就是要保护弟弟。”  夏旭总是很认真地点点头,“好!小旭现在保护弟弟,长大了之后也要保护哥哥!”  明明小小的年纪,话都说的不是很明白,但是那句话他的逻辑非常的清晰,而且眼神非常的认真,让人不忍心去笑他。  那个时候…… 妈妈抱着夏梓铭笑得温柔,爸爸蹲在他与夏旭身边,笑得开怀和欣慰。  ————————————————————  注:这里引用了香港法例232章警队条例里的就职宣言。果然,小时候看TVB看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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