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但是却没有人提出一个困字。    全某某那间狭小的厢房,所铺就的青石地面划满了白痕,煤油灯静静的烧着,蚊虫飞舞着环绕在煤油灯前,桌面上的宣纸已经被全某某写了几页。    李光久坐在板凳上,摩擦着下巴,看着地面上他先前激愤起来所划下的字,当时正是灵感迸发的时候,写下来的字也是凌乱不堪,没有任何排版可言,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副张牙舞爪的画面。    “怎么了?”全某某搁下笔,甩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索性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都能听到传自腰间的咯吱声,在这番运动过后,他舒坦的喟叹一声:“唉——”    “别吵。”李光久头也没回,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地板上的字。    全某某揉了揉脖颈,转动着脖子松散的走了过来,他刚一站定,先打了个呵欠:“看出什么来没有?”    李光久指着一行混着白痕模糊不清的字:“这里。”他皱着眉头:“写的是个什么?”    全某某没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不是你写的吗?”说到一半,他又打了个呵欠,猛地睁了睁眼睛,低头瞧去。    李光久拿手抵住他:“小心,别把字踩上了。”他说完这句话,有些抑制不住,也跟着半打了个呵欠,连忙捂住嘴巴,但是眼睛却不受控制的泛起了生理性泪水。    他眼睛猛地闭了闭,才觉得身体有些疲乏,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那些疲倦开始试探的向深处蔓延,于是他连忙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用力眨了眨,勉强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我……”    全某某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吧,先去睡吧,明天再来……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李光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伸出手按在全某某的手臂上:“不行,趁现在还有思路,得赶紧归纳清楚,明天不一定有这么清醒。”    全某某道:“你现在哪里清醒?”    李光久端起小板凳坐了下来:“从来没有如此清醒,所有的思路都在这里。”他指了指地面:“现在就是把它收整……”    全某某看向他,声音略扬了起来:“李光久。”    “嗯?”李光久抬起头。    “睡觉吧,你是一个孩子,八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全某某煞费苦心的道。    “好,我抓紧时间,等下就睡。”李光久又指了一处地方:“这里不对,应该改过来……”    “李光久。”全某某一边念着他的名字,一边把他从凳子上抱起来:“你现在……必须……去给我睡觉!”    李光久万没有想到全某某会这样做,他很是愣了几秒,迟钝的脑袋在开始转动,后知后觉的道:“你……你怎么?放我下来!”    全某某把李全友扔在他的床上,他微微弯下腰:“这是我的事,我的事知道吗?”他重复两遍:“你不要分不清主次,而你的事,是好好长大,茁壮健康的长大,明白吗?”    “可是……”李光久半抬起身体,想要从床上下来,却被全某某按住肩膀。    “没有可是。”全某某的脸凑得很近,他那双眼被镜片反光遮住,看不清神色,但是他说话的语气却非常坚定:“你睡觉,我来整理。”    李光久怔住,他慢慢抬起头:“你知道我的思路,有些东西……”    全某某笑了一下,接过李光久的话:“有些东西是有点超前,但是你也不要小看你的老师啊。”他用了的揉了揉李光久的脑袋:“别想太多,睡吧,明早还要早起……”    他的声音逐渐放缓,慢慢变得轻柔,李光久被他轻轻的按在被褥中,在他的声音下,逐渐闭上了双眼。    那一夜,全某某的那盏生了锈迹的煤油灯就再没有熄灭过。    白天,休息过来的李光久不得不顶替全某某的工作教导四个班的孩子读书写字,他个子不高,站在讲台后面,只能看到一个头,写板书和教书很是费劲,于是搬了个凳子放在那里,站在那里讲课文。    陈友之大概下午要上算术,全某某睡了也没有跟李光久讲,他一进门,看到李光久趴在黑板上写字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李光久背对着他也不知晓他过来,等他写到一半的时候,觉得这个字没写好,准备转身去讲台上拿抹布擦掉,一回头就见一人逆着光站在那里,一副神情看不清楚的模样,但是很是唬人。    他也没反应过来,没意识到这是陈友之,脚步一错就要从椅子上摔下来,好险撑住了讲台,没倒下,但是凳子被踢翻了,脚给崴了一下。    这下,站门口的陈友之回过神,赶紧走了过来,把他扶住:“没事吧?”    他手上还带着点草屑和泥垢,也不知上午干了些什么活,混着汗水,味道很不好闻,李光久被他这往近一凑,可以从他身上辨出好几种味道,但是也没什么好值得嫌弃的。    他摆了摆手,摇头道:“没事。”然后接着陈友之的力道,总算是站稳了,接着弯腰把凳子摆正,然后抬头道:“陈老师,等下你讲算术啊?”    陈友之点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退后几步看着黑板上的字。    李光久从讲台里拿出抹布回身准备擦掉。    “等等。”陈友之制止了他:“你做什么?”    李光久愣了一下:“擦黑板,你等下不是要讲课吗?”    陈友之问道:“刚刚是你在讲课吗?”    李光久拿着抹布的手往回收了收:“全老师昨晚熬得比较晚,就要我替他讲。”    “那你讲完了吗?”    李光久顿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    陈友之于是道:“那你继续讲,我坐后面听。”他说完,就自顾自的往教室的后排走去。    李光久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举动,连忙问道:“可是陈老师不是要上课?”    陈友之顿住脚步,回头道:“那也要等你课讲完。”他笑了笑:“你现在是老师,你有义务讲完你应讲的课程,没有人能够干涉你。”    李光久听完这话,愣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看着陈友之找到一个略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他再次站上那个板凳,回头把自己觉得没写好的字擦掉,重新书写,然后面对着下面的学生和独树一帜的陈友之,他扬声道:“有谁能够告诉我,黑板上的字是什么?”    这些才刚刚摸了几天课本的孩子们,质量参差不齐,大部分孩子都没有受过任何启蒙教育,面对李光久的问题都只回敬茫然的神色,但也有一部分孩子在年幼时受过一些来自家人的熏陶,他们知道,但是他们不敢说。    只有陈友之坐在最后面,高高的举起了手。    李光久看向他。    陈友之缓缓开口:“中华人民共和国。”    他们相视而笑,陈友之道:“老师能跟我们讲讲,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起源吗?”    他朝李光久抛出了一个问题,似乎丝毫不担心李光久回答不上来,他甚至还别有用心的加上了一句:“为什么要叫中华人民共和国呢?”    李光久没有犹豫:“中华人民共和国乃我们大家的国家,乃人民的国家。”    他顿了顿,敲了敲黑板:“有人会问,什么是国家。”    他看向下面的学生:“知道家的请举手。”    所有的孩子们都举起了手。    “那知道国的呢?”    底下的孩子中,有人举起了手,有人还在迟疑,有人径直沉默着。    于是李光久拿石笔把国字画了个圈:“今天我们来讲国这个字,国字外面一个框,里面住着一块玉,所谓玉,它代表高洁,高贵的象征,曾有句俗语叫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就先讲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故事,在以前有一块和氏璧……”    李光久的声音没有什么标识性,甚至还未摆脱童稚的象征,他变声期还没到,声音很清脆,就像黄莺鸟雀,很是响亮。    陈友之脸上那带着点玩味和戏耍的笑容在李光久的声音当中逐渐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这种沉默不是那种压抑的,尴尬的沉默,而是一种严肃下的沉默,是必须认真对待的沉默。    在李光久讲完课之后,陈友之上台,他先站在上面,没有说话,大家都看向他,就见他伸出两只手慢慢的拍起了巴掌。    掌声渐渐的传递到学生的手中,逐渐,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为我们的小老师,送上我的敬意。”他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听了一节非常棒的课,受益匪浅,得亏全某某那家伙不能来上课,否则我不是错过了很多吗?”    李光久坐在自己座位上,白净的脸蛋慢慢浮起一层淡淡的绯红,他看到别人视线投了过来,连忙捡起语文书本盖住了头,似乎这样就能把视线给全部遮挡住。    大家不由得发出笑声。    陈友之站在讲台上,他的手轻轻往下压了压,声音逐渐变小,接着他慷慨激昂道:“家国,家国!何为家,何为国!我们都有自己的家,而我们的家汇聚在一起就是一个国家,这个国家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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