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影随行

我蹲身，伸手轻抚它火红的绒毛。小狐狸好像很喜欢我抚摸它，将头紧贴于我掌心，小巧的头颅微微抬起，那双狭长的红宝石似的眼睛微眯着，一脸享受。　　　　看着它这般情状，不知为何，我竟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我笑了笑，道：“小狐狸，你怎会出现在这里？”小狐狸自然不会回答我，它往我掌心处又靠近了几分，毛茸茸的大尾巴兀自摇个不停。我料想它定是来这村子里觅食，遂又笑道：“小狐狸，你是饿了吧，这里有很多食物，你要是饿了就多吃点，吃完了还是尽快回到你的山林去为好，这人类的世界对你来说可危险得紧。”小狐狸仍旧未搭理我。一开始见到它，我还以为它很通人性，此刻见它这副模样，我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虽说狐狸这种生物很聪明，但也决计达不到听懂人类语言的程度吧。　　　　对于我的话，它始终没有反应，只是将头舒舒服服的贴在我掌心，见状，我不禁哑然，伸手在它头顶抚了抚，起身，抬头往四周瞧了瞧，见没人，便走到神坛前的案几前，从诸多祭品中选了几样荤菜，端过来放在小狐狸面前。　　　　我道：“小狐狸，快吃吧。吃了长得肥肥胖胖，高高大大，好…”差点顺口就说出好被宰三个字，还好我及时收口。　　　　小狐狸抬头看了看我，眼睛里布满迷茫，我蹲身抚了抚它的头，小狐狸这才伸首往地上的祭品前凑了凑，我见它只用鼻子轻轻一嗅，便又立即缩回身子，往我跟前凑，那神情，显然根本就没把这些菜肴放在眼里，态度十分之傲娇。我不禁笑道：“小狐狸，这些菜不合你口味吗？你们狐狸不都喜欢吃肉么？怎么，难不成你不喜欢吃肉，喜欢吃素？”小狐狸好似听懂了我的话，只见它抬头轻蔑地暼了我一眼，将脖子一扬，好似在说：“你懂什么？”我心想：瞧它这样子好像不是饿了。遂又起身将盘子放回原处。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料想今日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心里想着等下回去就跟方老者坦白，说自己并非什么道士亦非他所等之人。　　　　我拍了拍手，转身对小狐狸道：“既然你不想吃东西，就快些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可久待之地。我也要回去了，再见。”说着，便转身往村子里走。　　　　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细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停下脚步，回头，发现那只小狐狸居然一直紧跟着我。我微感震惊，小狐狸见我回头，那双宝石眼忽然一亮，一个跳跃，便即奔到我跟前，扬起脖子，将头往我身上蹭，令我有些哭笑不得。我赶紧道：“小狐狸，你别跟着我，快回去吧。”说着，转身又继续往村里走。然小狐狸竟全然没听懂，没过一会，就又跑到我跟前。我当即停下，恶了脸色，盯着它，认真道：“小狐狸，快回家，你若再跟着我，小心我把你煮来吃了。”小狐狸一对招风耳直竖，却无多大用处，显然又没听懂我的话，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满是迷惑地盯着我。　　　　我倍感无奈，心想：这只小狐狸莫不是着魔了？干什么一直跟着我。我想了会，没法子，只好任由它跟着。也许它跟烦了，也就离开了。我遂又往前走。小狐狸见我没叫它回去，忙跟上我的步子，动作敏捷，神情活跃，竟似十分高兴。　　　　回到方老者的家时，天边最后一抹彩云也散去，天渐渐黑将下来。回到自己的房间，见桌上早已备好饭菜。老人家中本就捉襟见肘，但眼前这桌饭菜荤素搭配，所需费用决计不低。两位老人奉我若神明，不敢与我一同用食，每次都是将我的食物单独准备好。这番用心，如何不令我感动？但同时，我心中那份愧疚便又增加了不少。心想：等下要如何对两人坦白？　　　　我坐下略略吃了些，这次小狐狸倒不似方才在柳树底下那般挑食，竟也吃了些许肉。　　　　吃过饭后，我思量了一番，知道两位老人定是在其儿子房里，遂径直往东边的厢房走去。小狐狸仍旧跟着我。　　　　来到老人儿子的房门口，一缕昏黄的灯光透过门窗钻出来，自门口望去，见老人的儿子方恒正痴痴傻傻的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只大大的睁着，双颊凹陷，脸色苍白，眼睛里时而惊恐万状，时而迷茫。两位老人则双双守在儿子床前，两双眼睛紧紧盯着儿子。　　　　我缓步走进，两位老人听到声音，回头见是我，忙起身躬身欲行礼，我忙伸手扶住，道：“两位老人家，万万不可，该是我向二位赔礼道歉才是，我并非…”话未说完，老人痴呆的儿子不知何时转过头，目光越过我落在我身后某处，脸上的肌肉顿时扭曲，神情惊怖异常，伸出一双枯木般的手，指向我身后，哆哆嗦嗦，惊恐道：“你…你…狐…狐…”话未说完，眼睛一瞪，身子一阵猛烈抽搐，口中一口白沫喷出，眼睛一翻，当即昏死过去。　　　　我愣了，这这这是怎么个回事？两位老人见状，忙不跌地哭喊着扑上去，“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莫要吓唬阿娘呀！”我赶忙上前，伸手在少年鼻间探了探，心想：你可莫要死去了好，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还好还好，少年鼻间尚有微弱的气息，看来只是被吓晕了，暂时死不了。我一颗悬着的心略略往下落了几分。　　　　尚未及喘气，忽然听得扑通一声，原本正扶着少年的老人一下子跪倒在我面前，不停地磕头苦苦哀求道：“道长，活神仙，我儿已快支持不住了，求道长发发慈悲，救救我儿吧，老朽求您了，救救我儿吧。”老人磕头如捣蒜，瞬间老泪纵横，我瞧着颇不是滋味，忙伸手去扶，我又何尝不想救，只是，我也仅仅只是一介凡人，如何能够救得？老人还未扶起，老妇又即跪下，不住磕头乞求，我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从来也没有这般犯难过。我连忙伸手去扶两人，然两人竟死也不肯起，只说若我不救他们的儿子，他们便跪死于此地，我看着两人，无计可施，最后只有不断叹气，道：“两位老人家，不是我不想救公子，只是我也无能无力，我…”说话间，目光忽然落在老人旁边的一件物什上，我心里一动，忙掩住口。　　　　小狐狸见我等情状，竟无丝毫动容，正一脸悠闲的左顾右盼，视线落在床上的少年身上时，还颇有些蔑视，好像一点也看不起这人。竟不知，这人还是被它吓成这般人鬼皆不似的模样，它非但不知反省，反而还瞧不起人家，这小狐狸当真傲慢得紧。小狐狸转眼见我正在看它，忙伸了个懒腰，一条大尾巴左右不停的摇动，那双红宝石眼睛微微眯着，嘴角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看得我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一个念头突然自脑海闪现，适才这方公子看到小狐狸时嘴里未说完的话定是“狐狸”二字，难不成那天他便是被这只小狐狸给吓到的？可是这小狐狸明明这么可爱，就算方公子胆子再小，也不可能被一只狐狸吓成这般模样吧？若非如此，又是怎么回事呢？看来，这一切问题的答案便在小狐狸身上。　　　　我心里已有了另外的主意，遂将两位老人扶起，忙安慰道：“两位老人家还请不要着急，贫道这便想办法救公子。”两位老人听如此说，神色一松，忙不跌地称谢。　　　　我一直盯着小狐狸，忽然见它眼珠子一转，突然转身就往外跑，我心里一急，忙道：“小狐狸，你别跑。”于是便忙追了出去。　　　　我追着小狐狸跑出方老者的家，一径跑到了村口的柳树底下。然而奇怪的是，小狐狸居然不见了，我刚才明明一直跟着它，亲眼见它跑到了柳树下，怎么一眨眼间，就不见了？我感到很疑惑，转身在柳树周围寻找，来来回回找了许多遍，终是没能找到它。小狐狸好像不在这里，难道它已经从别的地方跑了？我一面在四周寻找，一面暗自思考。心想：这小狐狸忒也调皮，等下抓到它，非得打它的小屁股不可。　　　　此时月明星稀，星光加上月光，将大地照得恍若白昼，一丈开外，但能辨物，我将周围差不多都找了，仍然没找到小狐狸，料想它肯定回家了。　　　　我复又返回柳树底下，在神坛前站定，心情很是复杂。　　　　没站多久，身后就传来一个童声：“姐姐，你在等谁？”回头，见是今日白天见到的那个小童。我颇觉震惊，这么晚了，这小孩来这里干什么？小童朝我走近，在我身前立定，抬头望着我，一双眼睛大大的，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发现他的眼睛竟有些泛红，眼角狭长，像极了小狐狸的眼睛。　　　　我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道：“小朋友，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小童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扭了扭身子，欲脱离我的魔爪。我见月光照耀下，他比白日看起来更是可爱万分，皮肤雪白，柔嫩光滑，遂用右手掰住他的肩膀，左手狠狠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小童急的满脸通红，伸出粉嫩的小手指着我道：“你…你快些收回手，不然…”说话间，我已连续在他脸上揩了好几把油，他脸胀得通红，不然后面的话竟是再也无法说出。　　　　他无法挣脱我的手，遂顿足道：“姐姐，快别玩了，难不成你不想救那方家的胆小鬼了？”听他如此说，我又狠狠捏了几下，这才收回手，看着他，认真道：“你如何得知…”正想问他如何得知方家公子生病的事。但一想到他是这村中之人，知道也并不奇怪，但听他这话，好像是知道法子医治方公子，我忙笑道：“小孩子撒谎可不行哦！”他急道：“我没撒谎。我知道如何医治那方家小子。”语气甚急，好似被我说他在撒谎是多么委屈的一件事。听他喊方公子为小子，我不禁又是气又是笑，这小童和那只小狐狸当真是半斤八两。我奇道：“你一个小小孩童，又如何知道？这医治病人，可不是作耍。”小童眯着眼睛，斜眼看着我，道：“这有何难？姐姐，把你的右手给我。”我被他的话弄的莫名其妙，将信将疑把手递给了他。　　　　小童托着我的手，从我手腕上除下那串由三颗琉璃珠串在一起的手链，只见他快速从手链上摘下其中一颗，将手链固定，仍旧归还于我，我将手链戴好，奇怪地盯着他。　　　　小童将珠子放于掌心，缓缓合上，嘴里无声地说什么，我听不见。突然，只见一道五彩斑斓的光芒自他拳中露出，光芒很快散去，他慢慢张开手掌，我睁大眼睛，见他手里的珠子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株碧绿的嫩草，隐隐还有些香气传来。我越发感到惊奇，指着他手里的绿草，问道：“这是…”小童道：“此草名唤遥香草，可帮人消除一些不美好的记忆。姐姐快拿回去与那胆小鬼服下吧。”说着，便将手中的草递给我，我伸手接过，心想：一颗珠子怎的就变成了一株草？这是什么戏法？这小孩说这叫什么七星草的能消除人的记忆，真的有那么神奇么？　　　　“姐姐，我先走了，下次…下次再见。”我还没来得及细问，小童就已离开，我在原地站了会，望着手里多出来的草，满心疑惑。后又想：就算这小童是在开玩笑，这一株草，大抵也吃不死人，且拿回去试试吧。于是转身往村里走去。　　　　将七星草交给老人夫妇俩后，我便回到自己的房间，脑海里不住浮现出今晚的场景，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小狐狸去哪里了？那小童是谁，如何半夜三更还在外面瞎逛，他父母也不知管管？他手中的七星草从何而得？我手链上的珠子又去了何处？这小童莫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诸多疑问充塞心间，今夜注定又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我竟未料到，那小童给我的七星草竟真能消除人不美好的记忆。　　　　第二日，方家公子一醒来便恢复了。只不过他的记忆仅停留在他未出门看祭祀大典前，这样一来，他所有的惊惧恐怖也全都消失了。方家两位老人感激涕零，说什么再造之恩，必当结草衔环以相报。我费尽口舌与二人好说歹说，才将其倾囊而授的钱财退回，后我怕两人又百般挽留，遂赶紧牵了毛驴匆匆离开，两人直送到村外二十余里外，口里尽说些“活神仙啊，当真是活神仙啊。”的话。还好我的小毛驴这几天吃得多睡得好，养得足够膘肥体壮，脚力甚好，行走起来极是迅速，所以我才得以尽快离开。　　　　料得自己已离蒲柳村够远，遂令毛驴放慢脚步，在林中的小道上徐徐前行。走得没几步，便听到林中传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未及思量，一抹火红色的光影自眼前一闪，一件物什稳稳当当落在我怀中。低头一看，竟是那只小狐狸，我又惊又喜，遂忙伸手轻抚它的头顶，小狐狸耷拉着耳朵，眯着眼睛，十分满意的靠在我胸口，我当即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