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　　　　04年的时候，雅典奥运。　　　　那一年魏兮玟家里刚装上了空调，就装在魏兮玟的朝阳的房里。那是一间光线充足且通风透气的房间，于是妈妈生病的时候住在这里，魏兮玟跟奶奶睡。　　　　怎么形容她的妈妈呢。　　　　好像从她那学会的只有谦让又温和，听楼下奶奶跟奶奶聊天听说妈妈的病很疼。而她总是笑眼盈盈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是笑着拉着魏兮玟肉乎乎藕节般的手，撒娇的让自己女儿多陪陪自己。　　　　其实那一年的记忆早就斑驳的不成样子。　　那年魏兮玟多大？好像小学五年级还是六年级？　　　　现在的她其实已经不大记得清妈妈的模样，眼角有没有细纹？头上有没有白发？　　她都不记得了，好像是刻意的忘记又好像是不经意间被时光这个东西拾走了去。　　　　只是每次的作文课描写的人物是母亲的话，她总是会一鼓作气挥手写下：我的母亲眉眼如画，温声细语。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班主任念着她的文章作为范文的时候，姜佳羽戳戳她：“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魏兮玟摇摇头，这有什么好说的。　　　　她只记得那年，爸爸为了让躺在床上的妈妈也能看电视，从单位搬来一台迷你小电视架在她的桌上。　　　　魏兮玟贪凉在刚安装空调的时候缠着妈妈睡，爸爸虽然不允许却被母亲笑着摆手制止他，不行我的宝贝女儿跟我睡怎么啦？魏兮玟看不懂父亲眼里的心疼，只是一心欢喜拿着小枕头蹦跶着去了等着晚上偷摸看电视。　　　　之后奶奶和爸爸休息的早，她虽然陪在妈妈身边心里还是有些惶恐自己和妈妈睡是不是让她不舒服了一边在地上铺上地铺。　　　　那天是夜里十一点左右，她记得她看的是白天重播的跳水比赛。因为白天跑去玩耍根本没有在家呆着。其他的比赛由于时差实在是让她提不起兴致。　　　　妈妈穿着舒适的棉质成套睡衣，撑着手坐在床边，那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在她的肩膀，像春风刮过脸庞痒痒的，母亲慢慢的挪下了床陪她坐到地铺上。　　　　“妈妈你怎么下床啦！上去睡，你不可以贪凉哦。”魏兮玟奶声奶气，胖嘟嘟的，母亲的手捏捏她的脸蛋。　　　　“哎呀，人家也想睡地铺嘛，我可爱的玟玟不愿意跟我一起睡啦？”妈妈的眼睛真好看，像大商场橱窗里摆出的反射着透亮光泽的宝石。而她本来拥有一头乌黑头发的头上戴着针织帽，　　魏兮玟知道那顶奶奶亲手钩的天蓝色帽子里没有一根头发。　　　　魏兮玟脸上纠结：“没有呀。可是，爸爸知道了会怪我没有照顾好妈妈的。”　　　　“爸爸怎么舍得怪你呢？你不说，妈妈明早自己回去好不好？就让妈妈陪你一起看电视，好不好？”母亲手上的动作变成抚摸，目光闪耀着光泽尽是宠爱和不舍。　　　　魏兮玟虽然在课本里教材中总是读着名家写的人生起伏，生死浮荡，但她年纪幼小不经世事哪里能理解什么病痛蚀骨，什么生死由天。她甚至不知道妈妈到底生了什么病，只知道她不能留长长的头发，不能每日为她做饭，不能快乐的出门上班玩耍，只能渐渐的消瘦，渐渐离不开床榻，渐渐的枯萎。　　　　她却相信只要妈妈说会好的，那就一定会好的。　　　　妈妈的话让她有多相信，就如同她觉得母亲的手永远是那么温暖，温暖的敷上她的眼睛，让她分辨不出一丝悲伤。　　　　她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侧身躺在魏兮玟的身边。魏兮玟抱腿坐在地上，眼里只有那一个个完美的旋转动作。　　　　“玟玟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呀？”母亲看着她肉肉的侧脸，有些小茸毛的耳朵，甚是可爱。　　　　魏兮玟皱皱脸上五官：“不知道呀，太深奥啦，我还没想好呢。”　　　　“噗。”妈妈笑，“那玟玟想好要告诉妈妈呀。”　　　　“好。”她应着，哇好厉害没有水花耶这个选手。　　　　“那玟玟之后像嫁给什么样的人呢？”妈妈又问，“爸爸这样的呢？”　　　　魏兮玟想也不想：“才不要呢。我想要妈妈这样的！”　　　　母亲咯咯的笑仿佛少女一般活力又蓬勃：“为什么呀？我的小宝贝？”她伸手摸摸她的小耳朵。　　　　“因为妈妈好看，还对我很温柔，”她脸上红扑扑的，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最喜欢妈妈了。我希望妈妈永远陪我在一起，我们一起看电视，妈妈让爸爸不要说我。”　　身后的一身一僵，那双充满怜惜的眼睛红了一圈，她的拇指还在摩擦女儿软软的小耳朵，她吸吸气，开口压住哽咽的声音：“好，妈妈还要看你以后完成自己的梦想，嫁给像妈妈一样的人呢。”　　　　“我希望玟玟做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快快乐乐的人，我的小宝贝呀无论在哪里妈妈总是最放不下你，最心疼你，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妈妈说这个干嘛？难道你不照顾我嘛？”　　　　魏兮玟觉得耳朵痒痒的，她虽然没有回头看母亲却拉下她抚摸自己的手，握在她自己小小的手里。好像这样就可以拉住她一辈子，让她跑不掉。　　　　不知过了多久，魏兮玟没有得到母亲的回应。　　而电视上宣布中国金牌，魏兮玟眼里都是欢快想分享给妈妈，一回头却是她静静地睡颜。　　她睡着了。　　　　睫毛还湿润着，面色平缓又温柔，病痛好像没有带走她一丝的幸福，甚至睡着嘴角也要带着笑意。　　　　魏兮玟悄悄的调高了温暖，从床上拉下了被子给妈妈掖好。　　　　她弱小可爱的身躯伏在地上，虔诚的，轻轻的，像信徒对待自己的珍宝，在妈妈平坦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妈妈，你答应了我请你一定要做到呀。　　你的玟玟等着和你一起长大。　　　　***　　　　窗外淅沥的雨，转眼就停了，像是大小姐的脾气一阵阵的来摸不着规律。夏季的闷热又一次来袭，开了窗扑面的热浪好像要把你抹净吃掉。魏兮玟房里终于开上了空调，嗡嗡的作响，这些电器吵闹的毛病好像在提醒年代的长久。　　　　奶奶在外面看电视，今年不用守时差了，老人家看的很是起劲。房门隔音不强，耳边隐约传来电视机的声音，一个漂亮的旋转！　　　　魏兮玟此时正坐在房里涂涂画画着一些小人，忽然愣了神惹得鼻子一酸。　　　　那是她不想想起来的事情。　　　　她强忍着给自己脸上扇风，逼得自己双眼通红，好像被一双手强制的拉近脑海里的回忆，是那天夜里的好梦。怎么回事好好地想起来？　　　　妈妈，你还是骗了我。她眼里一糊，堆积上了眼泪。　　　　说好的一直陪着我呢，如今的奥运会再也没有人陪我偷偷打着地铺看了。　　再也没有人爱摸着我的耳朵，温柔的开口喊我玟玟小宝贝了。　　再也没有人在爸爸生气的时候三言两语让他消气的了。　　　　从你骗我以后，我再也没有最喜欢的妈妈。　　　　可是，无数夜里她总是充满悔意。如果那天她回头好好看看妈妈的眼睛，好好跟妈妈说说话，或者抱抱瘦骨嶙峋的她。　　是不是她就能记得清妈妈的样子，和她说话的语气，声音，身上传来的气息，甚至手掌的温度。　　　　可惜，她什么也不记得。她假装着用好看的辞藻，想象的情节写出那么多老师口中赞不绝口的文章，没有人问她真的吗？没有人问她想不想妈妈。因为她总是假装着，我是多么的幸福有我美好的家庭疼爱我的奶奶。爱给我扎头发的妈妈还有一个看起来严肃却顾家的爸爸。　　　　我是同学眼里幸福又快乐的小孩。　　但没有人会知道，我有多想你。我的妈妈。　　　　她没有掉下一滴眼泪，眨眨眼，继续在手上绘画，好像是在画对面成柯的窗台，还有早就卸下的鸟笼。　　我是多么幸福的小孩，她心里轻轻的说。　　　　“玟玟，过来帮忙！”爸爸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　　　　“来了。”她一开口自己吓一跳，压抑太久的声音哑了一半，好不难听。　　　　她的腿麻了让她差点坐倒在地上，幸好撑住了桌子。可是手心生疼，她皱了皱眉低头展开了手心，是一排深深地红色的指甲嵌入的痕迹。　　　　*　　　　上周的她纠结了半天随着同学在群里唧唧喳喳的讨论各自录取学校，她本来想等着邮件到家再看，却始终控制不了心底的一丝烦躁，最后她在爸爸书房的电脑里查到自己的录取成绩。简单的网址，颤抖的输入以她生日为密码的账号，看着因为网络缓慢而转动的圈圈。　　　　一圈，又一圈的转动。　　直到。她那张洁白的脸上浮出笑意，像是吃了糖果的孩子，连发丝都都感觉在空气里舒适的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官方的黑色宋体，明晃晃告诉她录取学校：a市实验学校高中部。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呼出一口长气，像是把藏在心里好久好久的压抑随着这一口浊气吐了出去。我终于做到了。　　　　“录取下来了。”　　　　魏兮玟说道，她打电话的时候按捺不住的高兴。　　　　她不知道怎么了，这件事情居然想第一个告诉成柯，也许是他天天追在身后喊姐姐，也许是这个人跟她说选择的糖果不能后悔。也许是他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总是无声的告诉她自己有多么棒，像是妈妈当时在耳畔的温声细语。　　　　她只想分享这一刻的欣喜，而那个坦率的跟她一起快乐的人她想的是成柯。你看，我是你可以作为榜样的邻居姐姐，你看我说过的话就从不忘记。　　　　她心底的小得意没有从语气里漏出一丝蛛丝马迹。　　　　她好像听到那边的鼓点和自己家的电视声音相互契合，好像听到自己发颤的呼吸，好像能想象出成柯此时那浓密的剑眉应该挑起。　　　　“本部直升。”她笑了。　　窗外明媚湛蓝的天，是个适合迎接好消息的天气。　　　　我终于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而你呢？她握着话筒的手指渐渐泛着用力后缺氧的青白色。　　　　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