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赶过来,手持夜明珠照向男子脸庞,只见他双目微阖,干裂的嘴唇已全无血色,青灰色的面皮上缀满了细小的白色麻点,正是连日前,曾同自己在雷迦铺子里“战双豆”落败的王麻子!    阿四扶起他道:“王麻子,醒醒!怎么弄成这样了?你的弟兄呢?王麻子!”    王麻子陡地呼吸粗重起来,眼皮抬了抬,对上阿四,唇角哆嗦着道:“你……公输四娘……”说着,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阿四接过沈湘递来的帕子,替他擦拭道:“先别动弹,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王麻子惨然一笑:“没……没用了,我自己清楚,谢谢……你……”    阿四见他身上多处刀伤见骨,深吸了口气道:“谁将你伤成这样的?斧头帮其他人呢?”    王麻子闭了闭眼,两行泪水和着雨水,从脸上流淌而过,他断断续续诉说着不久之前发生的一场杀戮:“一群蒙面人,为首的那个灰衣服……个子很高。我带弟兄们,上雀山那边的汉墓……想淘些值当东西。半路上,撞……撞见他们,灰衣服的大个子……问我们,有没有看到两个人,一个受伤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后生。我说没见着……他们不信,盘问起我们的来历……张胡子气不过,骂了几句……灰衣服就……就手一挥,那,那些蒙面人就朝我们杀过来了!张胡子他们……全被砍死了!我被砍得晕死过去,后来被雨打醒了……就一路爬……爬到了这里……”    邹济一手撑着钢伞,一手持剑,腰背绷得直直的,高度戒备地环顾四周。    沈湘早已泪眼汪汪,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阿四沉声道:“那你们见过他问的人么?”    王麻子喘息着道:“并……并没有。我……我王麻子……一定是干……干了盗墓的勾当,损了阴德……招……招报应了……连……连累弟兄们……我曾经也是……也是手艺不错的雕花匠,我丢祖师爷的脸……死,死不瞑目……”    “你现在也是手艺不错的雕花匠。”阿四注视着他,平静道,“家祖脸皮厚着呢,哪是你能丢得完的。”    王麻子目中,蓦然放出神采,高声道:“真的!真的吗?”    阿四郑重点了点头:“是真的。”    王麻子缓缓阖上双眼,轻声念叨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祖师爷疼人,下辈子……还要做个雕花匠……”    雨势渐止,苍茫的夜幕隐隐透出几颗寥落的晨星,天快要亮了。    沈湘白着脸问道:“那些人……莫非,是来追杀我的?”    阿四将一方帕子覆在王麻子面上,站起身答道:“不错。”    沈湘攥住阿四衣袂一角,紧张得声音发颤:“公输,我……我们怎么办?”    “走一程,算一程。”阿四吁了口气,看着邹济道,“本不该把你搅进来的,阴错阳差,对不住了。”    邹济垂首,讷讷道:“言重了。”    阿四的目光在邹济与沈湘二人之间迂回:“听着,我们现在有三个人,我带的干粮补给顶多能撑三天。这个季节,林中存活不易,想要在这里兜圈子躲过他们,只怕是不成。我原计划是一路向北,渡过沂水,往密州去,眼下柳雨牧与瘳振声被这帮人追赶,想来已经赶在了我们前头,不如我们反道朝南,翻过双雀山,到承县再作打算。你们意下如何?”    沈湘一迭声道:“我听你的!我听你的!是死是活,我只跟你在一块!”,不待邹济接口,抢着替他回道,“他是路盲,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说着,瞥了邹济一眼,“哎,你说是不是啊?”    邹济神色窘然:“你说是,那便是好了。”    阿四颔首:“事不宜迟,动身吧。”    “等一下,”邹济指着地上王麻子的尸身道,“公输,你不是认得他么?就这样让他暴尸荒野,会不会……不太好?”    阿四近前一步,冷静的目光望进他的双眼:“那依你所见,我是不是该打副棺材,给他下完葬再走?”    “我……”邹济一时语塞。    沈湘急得跳脚:“行了邹大侠!我知道你良心大大的好,再不逃命,暴尸荒野的就是我们啦!”    阿四背过身去,轻声道:“走吧。”    林间晨光微现,彻夜的雨虽然停了,来不及挥散的湿气氤氲成一团团白雾,将寂静的山野烘衬得好似幽地秘境一般。    自打十七岁被柳雨牧带入行,这已是瘳振声司职缉捕的第六个年头了,从跑腿送信到天南地北抓捕江洋大盗,一步步行来,困顿艰难皆是遭遇过不少,却没有一回抵得上如今这般狼狈,嫌犯脱逃不说,还被人一路追杀,惶惶若丧家之犬。    相较搏杀而言,他更加痛恨欺骗,强烈的责任心与羞耻感,令他即使陷入强敌环侍的危险之中,最为挂心的仍是要将沈湘一行缉捕归案。    柳雨牧昨日探寻弩|箭来历,恰与掬月楼的一拔人不期而遇,纠缠许久,难以脱身,幸得瘳振声及时赶到,二人合力冲出包围,一路有心追踪沈湘的下落,不想连遭史扬及其手下追击,临晚又下起了大雨,夜行诸多不便,待到黎明,能做的似乎仅剩下逃命了。    盘坐调息片刻,柳雨牧缓缓睁开双目,瘳振声见状,一脸关切凑过来道:“柳叔,好些么?”    柳雨牧轻“嗯”一声,持刀拄地起身,瘳振声连忙出手相扶:“柳叔小心!”    “不过是些皮外伤,无碍的。”柳雨牧推开廖振声的胳膊,“证供没有落下吧?”    瘳振声摸了摸背上的包裹,点头道:“都在的,柳叔放心。”念及昨日种种,面色转为阴鸷,“可是人犯怎么办?他们向北边逃了,我们却绕道往南边走。柳叔,为何要这么做,振声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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