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仗邹淮这个“内应”,再次脱逃成功的邹济一连在县城转悠两天,却未寻着半点“方胜男”的踪迹,这一日大早,便往城郊山地而来,逡了大半圈,途经一座废弃的黄大仙庙,正打算进去歇个脚,倏地闻见内里有械斗之声传出。他略感好奇,隔着残破的窗扇朝内瞅了瞅,只见一名蒙面女子被一群大汉团团围住,双方功夫低得旗鼓相当,偏偏刀来斧往,战斗得异常激烈。定睛再看,被围殴的女子,双手戴着织金手套,持一柄精钢伞,不是那“方胜男”,还会有谁? 邹济胸中一颗心喜得朝上蹿了蹿,继而想起邹淮的告诫,又往下沉了沉,他伸手挥去窗户上的重重蛛网,憋了口气叫道:“方胜男!” 几个衙差以为阿四来了帮手,纷纷警惕地朝邹济这边看过来。 阿四被唤得头大,心道邹淮与他舅舅真是靠不住,怎么又让这小子跑出来了……她亦不愿邹济被认作同伙,便恶狠狠回道:“走开!” 邹济冷不防被呛了一鼻子灰,颇觉没脸,心道你叫我走,我就得走么?我偏不走,你能拿我怎样……他一脚踢飞了窗扇,跳进来道:“方胜男,我有话问你!” 问你个大头鬼……阿四气不打一处来,足尖勾起地上一片碎瓦,弹向邹济道:“别过来添乱!再不走,你后悔都来不及!” 邹济猱身晃过这一袭,忿忿地想:这些货色,再来一百个,我也打得过,有什么好后悔的。好容易在这撞上了,想赶我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想到这一截,他便再也按捺不住,双臂运力一分,推开挡在路中的两名衙差,冲到阿四面前,嚷道:“就不走!方胜男,你今天一定要跟我把话说清楚!” 那些衙差见邹济动上了手,二话不说,提着刀棒便朝他扑了过去。 邹济出手似电,横掌切向众人腕口,一挑一搂,“咣啷啷”声响,捋掉一转兵器。 小地方的衙差,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个个揉着发木的手腕,又怕又恨地瞪着邹济,踟躅着不再向前。 阿四收起无忧幢,单手扛在肩上,形象颇似街头卖糖人的小贩,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人是不是傻……随即担心那一群衙差自报家门,与这愣子化敌为友,合伙将自己拿了……于是连忙道:“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我怎么跟你说?你把他们赶走,我就将前因后果告诉你。” 邹济不假迟疑应声:“好!”转过身朝众衙差抱拳道,“各位,得罪了!”言罢,欺身上前,探手揪住最近一人的衭领,轻轻一提,扔沙包似的向门外掷了出去。 “哎哟喟!”那人跌坐在地,喉间爆发出一声干嚎。 阿四打了个哆嗦,眼瞅着邹济一言不发,又扔走两个。 庙门外哀叫声此起彼伏,三班院的差役不过是混口饭吃,哪肯为了拿人,把吃饭的家伙丢了;更何况眼前的强人,就算拼没了吃饭的家伙,也不定拿得住。当即捡了兵器,扶起几位摔伤的同伴,呼啦啦退散了。 二人并肩站立,目送一群衙差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阿四“呼”地一声,扯下头巾,长长地舒了口气,邹济抓了抓脑袋,后知后觉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嗬嗬”,阿四干笑两声,心虚地低下头道:“好像是衙门里的……步快?” 邹济满脸不可置信:“真的?!” “真的啊。”阿四挥了挥长巾,朝门边退了一步,“所以我才蒙着脸么。” 邹济跳脚道:“这些人怎么不穿差服?” 阿四答道:“大约出的急差,还没来得及换吧。” “那我可怎么办啊?”邹济搓了搓下巴,懊恼不迭,“全被他们看去了!” “别急,别急……”阿四小心翼翼安抚他道,“你看呢,这庙里头光照并不好,他们不一定瞧得清的……”说着,又朝门口挪了一小步,斜望他道,“再说就凭你的长相,搁人堆里也不出挑,那些大老粗,认不出来的……宽心,宽心……” 邹济怄心怄肺道:“方胜男!你为何早些不说?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偏要招我、害我?” “我并没有啊,大哥……”阿四摊手解释,“一开始我便叫你走了,是你自己赖着不走,”举起两指晃了晃,痛心疾首状又道,“我提醒过你两次。两次!你偏拗着不听,我也很无奈啊。” 邹济盯着她,连珠炮似的追问:“你可是犯了什么事?衙门竟会出动这么多人捉你?哪有你这样打架的,武功明明也不是太差,又有称手的兵器,怎会落得如此狼狈?” 阿四捏一捏眉心,敷衍道:“我怎么知道啊,许是他们认错人了吧?我这人好静,一般不与人动手,方才跟他们打,也是迫不得已。” 邹济将信将疑道:“既然是认错人,你就不会与他们解释么?开罪官差,是闹着顽的么?” 阿四被他烦得不行,猛力甩了甩头,回道:“我有解释啊,大哥。他们不听,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我还得赶路。” 邹济恍然,忙将揣了两个昼夜的疑问抛出:“我问你,是不是你放的消息,将我舅舅和三哥引去客栈的?你这样做,倒是图些什么啊?” 阿四下颏微扬,拱一拱手,似笑非笑道:“其实我并不叫做方胜男,你问我图什么,我只告诉你——敝姓公输,行四。” 邹济的脸腾地一下便红了,瞧着阿四,备感无措。他试图从面前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子身上,觅出些许五年前那位柔弱少女的踪影,奈何实在是眼拙。眼拙加上口拙,他默默垂下头,嗫嚅道:“原……原来是你……” 趁着邹济懵圈的空当,阿四疾步跃出庙门,朝郊外飞奔而去。 邹济回神再唤“公输”,阿四早跑得连影子都见不着了。他游魂似的在荒郊野岭又兜了好久,满脑子俱是名剑山庄与璇玑山庄的过往恩仇,心中颇多感触,不知不觉,已是日暮途穷。转到城内,迎面瞧见一大波人流往西边涌去,他心觉蹊跷,拦住一名挑担的老者,问道:“老人家,天色不早,街坊们这是急着去哪里?” 老者搁下担子,驻足道:“郎君有所不知,自打开过年,咱们这里就来了个女山匪,时常袭扰过路百姓,听说今日被寻山的衙差打死了,这会正挂在西市口门楼示众呢。大家伙儿去瞧个热闹。” 邹济心头一紧,莫名的恐惧感席卷而来,匆匆向老人作了个揖,汇入人流,快步朝西市口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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