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苑屁股还没好全就慢慢悠悠一瘸一拐地上街去了。 京都不大,每寸地儿他都熟透,翻翻找找就能遇见她。 他恰遇见了今日的义无道出宫喝茶,义无道喜好享受,独喜欢这家茶楼自己的井水,刚提出来泡的茶。 义无道悠长的白发的发根似乎要深到脑子里摄去他的生命,动作却既优雅又妩媚。他到茶楼的时候,茶刚刚煮好没让他等一时半刻,氤氲的雾里像个吸魂的妖孽一样。 他长得不太好看,眼睛小五官紧凑,但是浑身上下沁着一股勾人的媚气,那无人敢觊觎的眼神像针芒让人望了一眼就低头不敢再看。 二楼的窗子开着,白衣的少年独有的走路姿态吸引了他高高在上的眼光一秒。 忽然,少年和一个少女撞到了一起,这一幕太过熟悉席卷着久违的困苦隐痛让他打碎了手中的茶杯。 “那个少年是谁?” “奴才这就为您打听。”服侍的小太监殷勤备至,不到一盏茶就回来了。 义无道已经重新捏着一杯新的茶,就像捏着一个人一样生杀予夺。 “礼部尚书的公子,秦苑。” 秦苑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明明被人撞倒了,还得被骂登徒子。要是没有重倾,他早就真的登徒子给这个小姑娘看看了。 憋着气正要转过身自认倒霉,小姑娘看着他:“喂,你是不是受伤啦,我带你去上药吧。” 小姑娘以为,秦苑被她撞得脚扭了。虽然刁蛮任性,但是她并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秦苑却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臀上的伤口登时热辣了起来,他冷哼一声离开了。 “小姐,他真没礼貌。” “小青,你说得对。” 这个小姑娘叫陌雪,把这个世界上层人物画个圈,名字叫《佞臣》。 她在《佞臣》里是女主。秦苑为她认贼作父忍辱负重,男主与她排除万难但还是被义无道踩在脚下。 没办法,真正的主角总不能是义无道吧,她和男主挑挑捡捡算里面最能威胁义无道的两个人了。 秦苑径直去了怡红楼。 怡红楼的花魁叫莹莹。秦苑一来,就被人引到她屋里,没有接客的姑娘也都来了不少。 “秦公子,你都好久没来了。” “是啊,我新衣服都没人送啦。” 莺莺燕燕,一室娇软。 看着秦苑,每个人都像看弟弟一样。这个总来花楼陪她们的少年,是她们难得的休憩。 “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可是她好像不喜欢我。” 其实也挺正常的。 花楼的姑娘们见过各种恩客,秦苑温柔体贴掏钱大方长得好看,可是她们也没有人喜欢他。 看着秦苑就觉得自己一身的母爱泛滥。 但是面对着一脸苦恼的秦苑,谁舍得说这样的话,姑娘们个顶个的温柔可人:“必是她没有眼光。” “我们秦公子顶顶好。” “就是,就是呀。” 秦苑略做思考,充满期盼都看着各位姑娘:“我知道姐姐们神通广大,你们能不能替我找个姑娘。” “她叫重倾。” 姑娘们沉默了。 良久。 “噗,”莹莹笑了,“哎呀,这么重要的事都交给我们,我定为你办好了。” “秦苑你记着,没有女子喜欢自己的丈夫逛花楼,她的身份查出来了我们差人给你送去,你不要再来了。” 秦苑正要说什么,看着她认真的眼神莫名住了口。 “还有,你别告诉他人我们帮你找人,我们的名声像污泥一样是会让她万劫不复的。” 秦苑是个声色犬马的人,也是一个热热闹闹的人。他掷筛子玩蛐蛐儿在整个京都是最会玩的人。 可他喜欢了一个姑娘,除了姐姐和青楼女子,他都没有可以求的人。也不能依靠自己的本事去追。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这种颓靡的生活,让他觉得孤独。 第二日的早朝,正要下朝了。义无道叫住了秦苑的父亲。 “老身见了你的儿子,很是欢喜。不知有没有缘分,结个父子名分。” 那双眼睛笑得眯起来,吓得秦寺年背后一身的冷汗。 礼部尚书诚惶诚恐地应了,回到家看着儿子,那向来慈和硬板着的一张脸突然有些苍老。 “义公公,想要你做他的义子。” “他想让我做我就做,我秦苑就算是饿死也不做一个阉人的义子。” 他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义公公权倾朝野,他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不应。” 秦苑少年骄傲地仰头:“我不需要他给我的富贵。” 他穿着纯白的衣服,跨过门槛出去那一瞬间的表情既干净又骄傲。 叫秦寺年恍恍惚惚地揪紧了心,又莫名其妙生出一大股骄傲。 这是他的孩子,在外面惹是生非风流肆意,但是骨气比他父亲硬多了。 哪怕那个时候他想重倾想的紧,也没有想过拜义无道为义父。他要的人追不追得到,他都不会为此弯折脊梁。 秦苑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天他意气风发地离开了家。 却再也没有了父亲和姐姐。 那一天,秦寺年回到皇宫婉言拒绝,姿态低到泥土里。 一个父亲,哪怕在外面如此卑微在家里也总是无所不能的强大。秦苑一直觉得父亲独断专行,势力怕死。若他能看一看此刻秦寺年痛哭流涕的软弱模样,会为此不可置信。 义无道残暴地挥挥手,他酷刑没受几下就去了。 义无道伪造了一道圣旨,明明知道秦苑在外,却命人尽诸秦家人。 秦苑姐姐的未婚夫,出去打仗很久了,因为住得偏远。侥幸找到秦苑给他留了两句遗言。 “伯父本来今天回来想告诉你,你不想认的义父,可以不用认了。” “你不想做的事,父亲都为你挡住。可是弟弟呀,对不起。” “到此为止了。” 这卑微的忤逆,这父亲的强大和软弱,你礼部尚书之子的身份。 那曾经隔三差五打你一顿,恨你不成器的父亲。 三天两头拦着父亲打你,比母亲都要温柔好看的姐姐。 过往种种,到此为止了。 秦苑那个时候正在赌坊下注,把荷包落在了摊子上,疯狂地往家赶。 半路跌倒了,白衣染了一身泥,再也看不出秦司烟举世无双的好绣工了。 那是一场熊熊烈火。 明明知道父亲死在宫里,他却觉得满耳都是父亲和姐姐的嚎叫。 人,怎么会如此残暴呢? 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的人,可以凭心意杀人。 真是可怕。 自己一句话,就能让满门抄斩。 真是可怕。 他从此一无所有,除了义无道没有第二条路走。 秦苑像是怕了,当天就入宫规规矩矩跪着义无道给他敬了茶。 义无道略低头看他一眼,那洞察的眼神好像把他压抑的恨意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饶有趣味。 “你恨我吗?” “您是我义父啊,能给我荣华富贵,我怎么会恨您呢?” “乖。既然你这么听话,我把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送给你。” 秦苑抬起头。 他此次来,早就断绝了和重倾的可能,他的目的是要得到眼前这个人的信任。 他知道这很难,可他文韬武略无一擅长,唯此有一线机会复仇。 可义无道高高在上,连他最后的软肋都一清二楚,牢牢握在手心。 秦苑有些茫然。 “重倾,是萧无烟的字。”义无道轻抚他脸颊,“傻孩子,你连她的名字都没打听清楚。” 秦苑心中狠狠一跳。 萧无烟是谁,他不会不知道。原来那个温柔若烟清冷如柳的女子,就是萧无烟。 她手中忠心的兵士,甚至可以让她倾覆皇权。 义无道让她嫁给他,打的是什么注意,就不怕他夺得了萧无烟的心,然后把他逼至绝境吗? 还是借此削弱她的兵权,毕竟已婚的女将和未婚的截然不同。 那双干净的眼睛极力平静,底下演着好看的戏。 义无道专心致志地看着,任由他去想,把他送出了宫。 重倾再次看见他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了好看的笑容。 义无道送来了她未来的丈夫。 重倾倒没有把他当做丈夫,看着他微微有些蹙眉:“怎么了?” 谁欺负你。 那种忧伤绝望挤在身体里,就像要把玉瓷瓶挤碎一样。 “若没有这纸婚约,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早已心有所属。” 原来如此,他迷不了她的心夺不了兵权,义无道把她给他既是给了他大棒之后的甜枣,也是削弱她。 重倾打断了他的思绪:“告诉我,谁欺负了你。” 秦苑不说话。 自有人一字一句传入她耳畔,那早已被遗忘的剧情勉强忆起。明知道有这事,她都没有在意,是她不对。下一回绝不这样了。 “你想报仇吗?” “想。” 她有些意外他的坦诚。 毕竟秦苑应该知道,那个人可怕的势力范围,她可信不一定这些人可信。 “那我教你。你想学什么?” “我学了,可以杀了他吗?” “客观来说,他是宋武功数一数二的,我与他半斤八两。哪怕你天纵奇才也绝不可能直接杀了他。” 秦苑看着她,被她眼中的骄傲迷住。 “但是秦苑,你正值年少,而他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义无道白发苍苍是真的,但是他皮肤姣好面若二八,怎么都算不上垂垂老矣。 可能是被她感染,秦苑莫名升起一股强大的自信。 他说:“师傅,请你教我。” 重倾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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