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无知和聪慧都出乎苏怡然的想象,你说她无知她对时下事务采买价格,甚至南国很多丝绸品种都一无所知,但她学得特别快。 快得苏怡然仿佛时光倒流跟着年少的姑娘教导那个时候的王爷。 不过一个下午,她就已经能循照旧例处理事务了。 “母亲平日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公主处理完了事务,同来的婢女指月为她起泡了北国特有的茶叶。 这香气极淡却无法忽视,苏怡然向来爱茶,指月看她眼神停留在茶壶上,也为她倒了一杯。 莫沅看见指月的动作,就叫苏怡然坐下。她和指月从小在外面过活,礼仪确实有人教导,但不遵礼数更加舒服些,外面也没有人敢指责她。 “老夫人信佛,经常抄写佛经或去佛寺上香。其他时间就处理府内事务。” 好像看见自己的未来一般,莫沅微微有些叹息。 指月噗嗤一笑,苏怡然看着她突兀的笑容,有些疑惑:“指月姑娘笑什么。” “我和公主从小在庵寺为贵妃祈福,见多了各种各样求佛的人,但那次寺里的大师和公主下棋,公主问他这些人的愿望真的可以实现吗?” “然后大师说,多积福报自然可以。” “但公主不然。” 莫沅接着说,“他说你天命所归,心想事成。不必积累什么福报,也不必求神拜佛。”苏怡然听到这句,看着莫沅平淡温柔的神色,颇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大师不止说了这一句,还告诉她:“命格太贵,天命之子。得你喜者心想事成,得你恶者国破家亡。公主,如今北国亡国之相,你可是厌恶北国?” 她厌恶北国。 或者说厌恶北国皇室。 但哪怕知道了厌恶北国会让北国国破,她也没办法喜欢。因为喜恶真的不是一个人自己可以控制的。 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父皇,她记事很早却只依稀记得自己的母亲。她母亲是重臣之女,嫁入皇宫盛宠三年,挡尽了后宫刀光剑影。 而后却家破人亡,幽居冷宫。生个女儿都得送到宫外庵寺,因为孝顺为母祈福。 刚刚出生虚岁两岁的女儿,甚至还没有上皇家玉蝶,她知道孝顺是什么又知道什么是祈福吗? 其实莫沅知道,她甚至对皇帝利用殆尽的行径看得更加清楚。 先宠她母亲,宠得无法无天故意让她母亲在后宫之中人人妒恨,在外祖舅舅那里百般保证安稳他们,回到皇宫却没有保护她一丝一毫。 终于罗织罪名将辅政的外祖打入大牢,全家抄斩,以罪臣之女的名头削了母亲的妃位,把她打入冷宫。 从头到尾,步步为营。 连女儿都送入宫外,琴棋书画各种课业全没落下,果然与南国和亲时派上了用处。 把她嫁的远远的,既友善邻国又安全无忧。 要她说,简直是可着一只羊把羊毛薅得干干净净。 她母妃临死之前,父皇把她送入皇宫道别。 昔日神采飞扬骄傲尊贵的女子,已经是凋零的花,苍白不堪。 “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女儿,她百般打听都不知道名字。如今她要死了,第一次见她女儿居然要问,你的名字。 “莫沅。” “没想到还能见你一面,恐怕是他这一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善事了。”她把头发上的金钗拔下来,爱怜地给她戴上。 在冷宫中,首饰已经变卖殆尽,她唯一没卖的就是这支金钗。 莫沅看着素未谋面,在记忆中单薄的母亲,感觉她迅速地丰满了。 可又更加迅速地凋零,她居然为此莫名其妙落下泪来。 “若母妃求你,为母妃复仇。你可愿意答应。” 她毫不犹豫地摇头,此事比登天还难,简直就是送死。 那个女子的表情可怜到了极致,像是要落泪,但又更加温柔地看着她,充满希冀又绝望至极。 “那就好,我求了他把你许给喜欢的男子,余生安稳。” “只希望他,信守诺言。” 她只喃喃自语:“当初,爱慕他英俊不凡,是我不对。我该听父亲的,嫁给贩夫走卒都好过一念之差,家破人亡。……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她好似看见了什么,嘟着嘴少女一般娇羞:“父亲,你别哭了。我知道了,我不嫁了。不喜欢了,不嫁了。我不喜欢了。” 开启的唇逐渐合拢,渐渐没有了声息。 莫沅站在原地凝望她,身边宫人离开,带来了她的父皇。 他英俊不凡,叫她母妃一见倾心。 听到母妃遗言,他眼神如此复杂。几乎叫她无波无澜的内心掀起滔天骇浪。 他爱她。 若他不爱她,那百般利用只能说天意难违,可他竟然是爱她的。莫沅不通情情爱爱,可是只看着那双专注的眼睛就知道,他爱着这个女人。 温柔的暖暖的爱意,像沉淀他眼眸里平静的大海。 炽烈的悔恨像海风,掠过平静的海面。 从此以后,莫沅厌恶北国。厌恶得根深蒂固无法转移。 依大师所言,北国即将亡国她却来到了南国避开了这场国破。她当时拿到和亲的圣旨,终于对自己所谓的命格极贵有了一点认识。 除了换个地方住,她还对所谓北国亡国之相有些好奇,一国之亡不可能大旱三年直接干死,想必和南国有关系。 军事发达? 对北国有什么阴谋? 她发挥了自己少得可怜的想象力,对此还是一无所知。但她向来随遇而安,好奇心也很少。 如今她唯一有些发愁的,就是如何打发时间。 秦苑对自己的未婚妻,有着空前旺盛的好奇心。他母亲向来严苛,京都闺秀在她眼里俱是平平无奇,除了过人美貌他不知道这位公主哪里入了母亲的眼。 “皇上特批你一月婚假,你还来点卯做甚。”礼部尚书望着处理公文的秦苑,把酒壶噔在他桌上。 “明日就不来了。” “你可算是成婚了,怎么,现在还觉得世间红粉俱是骷髅?” 回想起昨夜暖玉生香,秦苑身体有点燥热。 “红粉俱是骷髅。我妻子例外。” “哪里来的妖女,居然动了佛陀的凡心。” 对友人的取笑,他回忆起今天早上请安之时,那满室家的感觉,回忆起了妻子那时格外烟火气的容貌。 “明日休沐,你把妻子带上,我也带上芙蓉。也见见嫂夫人,平日里姐妹们也能约约。” 秦苑个榆木疙瘩,肯定不知道他夫人来自异国,可不仅仅是风土人情改变了,她在这里没有一个手帕交,处境尴尬。 既然他满意这位妻子,身为挚友他也得为他考虑更多。 秦苑自无不应。不过他没想那么多。 回到家的时候,莫沅和老夫人正在用膳,老夫人躺了一会儿身体大好了,竟比平日还要精神,莫沅对满桌子菜有一半不认识,她笑容可掬地介绍。 秦苑风尘仆仆地回来,苏姨给他添了碗筷,老夫人就问了一句:“今日怎么回家吃饭?” 他答了一句:“柳豫斯府内有事,晚上便没有一起用。” 老夫人只是问问,她见莫沅多挑了一块儿豆腐,连忙指着豆腐让苏怡然给她舀:“喜欢就多吃点,看你瘦的。” 秦苑默默用膳,感觉婆媳两个人之间无形的气场把他排斥在外。 “谢过母亲。”她有些害羞地在这样从来没有经受过的浓烈喜欢关照里用膳,脸颊晕红更显得容色胜了三分。 “听闻母亲喜欢佛经,重倾经常抄写佛经,带了一些来北国。饭后给母亲送去。” 王府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秦苑小时候还是很活泼的,饭桌上说话老夫人会严厉地斥责他。 所以哪怕突然回来,也只是匆匆交代一句。小妻子言语颇多,他有些担忧母亲会不会说她。 那可是把南国名将骂哭过的女人。 “安静吃饭。”他掠过她一眼。 莫沅习惯了礼数散漫,闻言乖巧地收敛了说话。刚刚一派和气的餐桌顿时冷清下来。 “别理他,臭毛病一堆。有什么想吃的尽说。” 臭毛病一堆的秦苑:…… 莫沅看了看周围,还是咬了咬唇没有说话。老夫人冷冰冰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为自己怎么都教不出来的为人处世感到绝望。 你妻子刚刚嫁进来,当然是慢慢适应。更何况你如今已经礼数周全,已经再不怕在外丢了王府脸面了,怎么在家里却还这么死板。 用完膳,跟着老夫人,莫沅轻声细语地说着今天掌管家务的情况和见识。 “见了很多北国珍稀的绸缎,没想到在南国价格这般低廉。若是拿去北国售卖还不知能翻几番。” 老夫人留心记住,唤了一声婢女雪柔。 “雪柔,庵堂打扫得如何。” “一直尽心打扫呐。” 她名字和莫沅重了一个字,老夫人中午醒来就为她取了一个新的。莫沅对此懵懵懂懂,顶多好奇她上午下午名字怎么不一样,秦苑却还是知道缘由,对母亲的宠爱感到费解。 母亲年轻时候,应该并没有游历北国然后遇到一个青年才俊,然后留下血脉,然后阴差阳错成为了公主吧。 这得多曲折离奇才能成事。 浑然不知情商为负的傻儿子开的脑洞,老夫人领着莫沅到了佛堂。 “重倾,以后若是要礼佛,可到这儿来。”老夫人迈过了门槛,对着佛像作揖跪拜。 莫沅跟在身后,同样作揖跪拜。 秦苑站在一边,正看见佛像居然突兀裂纹,左边肩膀居然要脱落下来,顿时上前揽住妻子。 断裂的佛手直落在他背后,哪怕他没有上前保护,自然也砸不到莫沅。 老夫人看着儿子:“不诚意礼佛,触怒佛祖。心中无佛何必入佛堂。” 秦苑:…… 莫沅拉了拉母亲,低头说:“想必和王爷没有关系,母亲吓着没有。” 老夫人看着她,上上下下打量,松了一口气:“看你这花容月貌的,幸好没有受伤。” 把妻子抱住挡住佛手的秦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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