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醒

从抢救室出来以后，陈凡就一直躺在这张病床上没有动过，身上缠满了劣质纱布，远远望去像只陈旧的木乃伊。　　　　病房的空气中混杂着医用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闻起来直呛鼻喉。他试图张开塞满管子的嘴说两句，但一直往喉咙里滑的舌头看起来好像并不怎么争气，挣扎良久，他心里叹了一口气，最终放弃了这项艰难的挑战。　　　　刚刚出事的那段时间，不时来探望的人还是挺多的，班上的同学，学校的领导，采访的记者，还有一些爱八卦的不知名路人。但时间一长，关怀同情和好奇心都逐渐褪去，最终只剩一个张老头还偶尔守在床边，不时传来的叹息更显凄凉。　　　　......　　　　陈凡是个传说，至少在学习上是。　　　　很多人都知道他每次考试都能拿第一，近乎所有的学科都以满分傲视群雄，这在原本就属于学渣聚集地的西南二中更是如同神迹一般。　　　　有人说他是生而知之文曲星下凡，有人说他是书香世家基因好，但很少人知道，其是他是孤儿，七岁的时候被西南二中看门大爷张老头收养。　　　　而且他有病，病的不轻。　　　　自高中起，陈凡就开始得了一种怪病。他每天都会梦游，之所以说怪，那是因为他每次梦游都只做一件事——学习。　　　　没错，这就是少年陈凡考试每次都拿第一的原因，他连梦游都在学习。　　　　起初张老头还担心他这样会熬坏身体，但日子一长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反倒每天醒来都精神饱满，信奉行善积德的张老头便开始放下心来，觉着这一定是这小子上辈子做的好事太多，今世才有这般福缘。　　　　但无奈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陈凡在某天夜里梦游学习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溜了出去，从楼上坠落。被拉去抢救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物理自由落体章节的专题试卷。　　　　西南二中开始流传出他为了解答物理自由落体的真题才以身涉险，为探索求知而甘愿牺牲自我的伟大传说。　　　　......　　　　黑夜越来越深，沉闷压抑的气氛挥之不去，站在床边的张老头眼眶发红，嘴唇微张，似乎有许多话还未说完。有小护士在低语，节哀顺变、天妒英才这些词语不时传来。陈凡感觉到身体开始慢慢放松，就连被纱布包裹着的皮肤也变得松弛失去弹性。　　　　这应该就是死的感觉吧，陈凡默想道。　　　　对于死亡的恐惧和不甘，让他心头涌现起无法言喻的复杂心情，抬不起的眼皮无情的拒绝了他再看一眼世界的请求，这让他觉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短似蜉蝣。　　　　想到这里，陈凡叹了一口气，叹了一大口气，大到他听到了自己的叹息声。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别人回光返照是能吃能喝下床，我这回光返照就只能叹口气嘛？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据医生说，他的舌头早就丧失了活动能力，而且喉咙也在坠落时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完全破损，根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还发现原本千斤重的眼皮似乎也能轻易抬起，光亮自眼缝中透进来，眼前的景色一变。与病房单调苍白的配色不同，映入眼里的是一床不太艳丽的红罗帐，屋子里点着的红蜡烛仍未燃尽，窗棂上贴满了大红囍字，一股新婚之夜的喜庆气息扑面而来。　　　　我这是又活过来了？而且还娶了媳妇？　　　　陈凡呆呆的望着四周，连番的疑问一股脑涌入他的脑海当中。尽管他以前逢考必满分，看似除了学习就只有学习的样子，但他同样也是沉迷小说的少年。穿越重生文中千奇百怪的情节不断浮现，对未知世界的恐惧不安和重生过后新生活的憧憬期盼不断交替，陷入混乱思绪当中的陈凡再次睡倒在床上。　　　　......　　　　惊蛰刚过，春分未至，反反复复的倒春寒让清晨的窗棂挂满了露珠，大红囍字被露水沾湿，开始变得歪歪扭扭。　　　　而此刻初来乍到的少年，正在床榻安睡。长达三年的怪异梦游症，让他始终无法在夜里安眠，哪怕仍旧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但此刻都已全然不顾。毕竟，睡个好觉这么奢侈的事情，不应该被辜负。　　　　吱呀.....　　　　门开了，一位小丫鬟走进屋里，满怀同情的盯着熟睡的少年看了好一会，开始收拾摆在桌案上的水果和燃尽的红蜡烛。与此同时，屋子外边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揭贴纸的声音，又像是攀竹梯的咔咔声响。　　　　从某种意义来讲，这种细微又混杂的声音往往总是睡眠的一大杀手。自沉睡中醒来的少年从床上猛的起身，幅度大到把屋里正在收拾桌案的少女吓到打翻了茶盏。　　　　“啊！少...少爷，你醒啦？”小丫鬟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将要滚下地面的茶杯，一边惊喜的喊道。　　　　脸上带着起床气的陈凡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低头生着闷气往屋外走，全然不顾用明亮眼眸盯着他看的丫鬟。　　　　陈凡迈出房门，站在了明媚的阳光当中，旁边是几个忙着拆除囍字和大红灯笼的青衫小仆，看到少年出来略显不知所措，手里攥着大红囍字，不知道该继续撕掉还是先留着。少年皱着眉头环顾四周，院子里的亭台和山石，木质楼房的飞檐翘角，以及蓝得不像真实的天空，都在讲述着这是一个近乎完全没有现代特征的时代。　　　　瞧见少年一直站在太阳底下，屋里的小丫鬟快步走出来，低声说道，“少爷，你才刚醒来，身子骨还很弱，我们先回屋里休息下，然后再去吃个早饭可好？”　　　　小丫头估摸也就十二三岁，梳着古代江南地区典型的双螺髻，明亮的眼眸一直在盯着陈长安。　　　　不知是眼前一幕带来的冲击太大还是起床气未消，陈凡扭头瞟了一眼她，本想着用眼神吓唬一下这个把他吵醒的小丫鬟，但无奈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了声响。　　　　咕噜~咕噜~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是另外一个人，陈凡的内心挣扎片刻便放弃了，原本绷着的脸也缓了下来。　　　　“带路。”　　　　“好...好，少爷请跟我来。”小丫鬟抿嘴一笑，迈着小步走在前面，路过青衫小仆身旁，扬手故作打人状，“你还笑，赶紧去让人给少爷准备吃的，还想不想拿月钱了？”　　　　“好嘞，柳儿姐我马上就去。”青衫小仆撒腿就往灶房跑，穿过月门的时候还大声喊着：“少爷醒来了，少爷醒来了......”于是，清晨的大院开始热闹起来，不断有人从各处赶来。　　　　陈凡跟随着被称作柳儿姐的丫鬟，扒开一路赶来的丫鬟小子，穿过院子，享用他来到新世界的第一顿早饭，开启未知生活的新篇章。　　　　......